第六章 四一二號房間 七

感冒一個星期了,終於快痊癒了,雅子心情也好了起來。雅子看到鏡中的自己雖然有些憔悴,但雙頰舒暢了,眼睛也不腫了。想到今天又要做那種「生意」,雅子覺得這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諷刺。

幸運的是良樹已經按時上班去了,伸樹一大早也外出打工了。自從那天晚上跟良樹談話之後,良樹回到家呆在自己房間的時間更長了。可能是由於雅子曾說過要離開這個家,所以良樹才盡量不去招惹雅子吧。雅子覺得自己呆在家裡和離開家也沒什麼兩樣,心中的苦悶依舊無法排解。但是,伸樹漸漸地開口說話了,哪怕是說一句「做飯了嗎?」雅子也會高興的。

雅子為就要開始的「工作」準備著。她把肥皂和洗髮露收拾起來,把氈布鋪到洗澡間的瓷磚地上,然後打開窗戶,晾一晾昨晚的濕氣。天氣像初春一樣暖和。

身體好了,天公又作美,可以說萬事俱備。但一種憂慮不安卻始終橫在她的心中。

是不是瞅個機會把「第三者」的事告訴十文字和良惠呢?這個「第三者」到底是誰呢?其實,雅子對那個「第三者」已經有了點線索,那是自己感冒時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出的結果。當然她還沒有證據。

雅子把洗澡間的窗戶關上,然後走出浴室。她有點急不可待了。她不是在期待,而是由於不安而迫不及待。與其說是在等「貨」快點到來,倒不如說是在等新局面的儘快出現。雅子不知道自己將走到哪一步,只知道在不停地前行,這種危險的局面,使她坐立不安。

雅子穿上伸樹的大拖鞋來到門廳。是回房間等著呢?還是到門外邊迎一下十文字?雅子進退維谷,獃獃地站在原地。為了抑制一下無名的恐懼,雅子把手臂緊緊地交叉放在胸前,隨口罵了一句:「畜生!」

雅子是故意說了一句髒話。她對什麼都覺得不如意,尤其對自己不如意。馬上就要「工作」了,可自己的心理還沒做好準備。這也可能是「第三者」的意圖吧。

儘管是很短的時間,但只要十文字的西馬車停在自家門口,就會引人注目。

上次她曾想下一次還是用自己的車,可實際上連調整的時間都沒有。上次雖然沒出事,可是這次會怎麼樣呢?她後悔自己被愚蠢的行為緊緊套住了脖子,怎麼也擺脫不了不知從什麼地方投過來的陰影。

雅子在狹窄的門廳里思緒萬千。迷惑的情緒不斷膨脹,最後雅子被這種情緒驅使,終於打開門走了出來。

一個溫暖的早晨,附近跟往常一樣平靜。遠處的稻田裡,像是有人在燃燒枯草,一縷青煙徐徐上升。遠處的晴空傳來飛機螺旋槳的聲音;近處鄰居家傳出洗碗時瓷器的碰撞聲;郊外呈現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雅子望了一眼道路對面那片紅土地,想買地的那位中年婦女,從那以後再也沒出現過。周圍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來了。」隨著自行車的剎車聲,良惠招呼道。雅子看到良惠在運動緊身套衫外邊穿了一件像是美紀穿過的黑色防風短大衣。她眼睛紅紅的,一看就知道是熬過夜的。自己上夜班的話,也會跟她一樣吧?

「師傅,你不在意?」

「嗯,我想干。我不是跟你說過告訴我一聲嗎?」良惠眼裡出現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堅決,那是一種為了得到錢孤注一擲的表情。

「快進屋吧。」雅子催促著推著自行車的良惠。良惠放好自行車,趕緊進了門廳,脫下兒童拖鞋式的帆布鞋。

「感冒好了嗎?」良惠擔心地看著雅子的臉問道。自從那天冒雨到良惠家,雅子就染上了重感冒,連班都不能上了。

「好多了。」雅子答道。

「那太好了。不過,干這事要接觸水的,你行吧?」良惠當然是指處理屍體的事。上次發現一邊用水沖著一邊干效率高得多。

「工廠里有什麼變化嗎?」

「這個嘛,」良惠壓低聲音說,「邦子辭職不幹了。」

「嗯?邦子辭職了?」

「是啊。三天前突然拿出辭呈。主任像是挽留過她,不過,那樣的女人不幹了也無所謂。從那天起她就再沒來上班。」說著,良惠脫下了外衣,仔細疊了起來。雅子看到法蘭絨的里子已經磨得很薄,有的地方已經裂開。「阿山也不來了,你又感冒了,就剩我一個人。又沒人說話,我就把傳送帶的速度調到十八,大家都急得不得了,盡發牢騷。那些生手更是傻眼了。」

「那可不嘛。」

「差點兒忘了。昨晚那個巴西人問起過你。」

「巴西人?」

「那個叫宮森什麼的小青年。」

「間了什麼?」

「間你是不是辭職了。我看他對你滿關心的。」

雅子對良惠玩笑似的話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聽著。雅子的腦海里又浮現出夏天發生的那一幕,不知所措地站在路邊的和雄。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良惠停頓了一下,見雅子沒有反應,便又繼續說了起來:「那小子日語已經說得相當不錯了,我聽了都吃驚。可能是年輕的緣故吧。」可能覺著今天有賺錢的機會,良惠顯得很興奮,話也很多。雅子在聽著良惠那無休止的嘮叨,心裡卻在想,是否將自己心中的不安告訴她呢?這時的雅子就像是在屋檐下等待著雨停而猶豫不安。門外傳來汽車的聲音。

「來了。」良惠站了起來。

「等一下。」雅子向門口走去,小心地透過觀察窗向外望去,看到十文字的西馬車橫在那裡。正好是約定的時間。

雅子將門打開一條縫兒,這時十文字已經下了車。他臉上泛著油脂,一看就知道徹夜未眠。

「香取,這次的貨讓人討厭。」

「為什麼?」

「是個女的。」十文字小聲說。

雅子「嘖」了一聲。雅子曾想早晚會碰上慘不忍睹的場面,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對肢解同性的肉體這麼躊躇。十文字謹慎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後用鑰匙打開了後備廂。雅子看到一個用毛毯裹著的像青蟲繭似的東西,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上次那個老頭兒的屍體比較細小,而今天這個,胸部隆起,又粗又短。

「怎麼了?」不知什麼時候良惠來到身後,看到這捆東西,輕聲驚叫起來。

與健司和那個老人不同,眼前這具屍體,用繩子仔細地捆綁著,僅這一點就令人感到恐怖。

「先弄進屋再說。」十文字極不情願地背過臉去伸出了手,雅子打了一下幫手。屍體還不太僵直,無力地彎曲著,抬起時感覺很重。三人全力將屍體弄到浴室的氈布上,相互對視著。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太可怕了。當時我去取貨時,來的是一個可怕的男人,嚇得我都縮成一團了。」

「怕什麼?」

「明擺著,這人就是他殺的。」

「你怎麼知道,也說不定只是個送貨的。」良惠為了抑制住悸動的心臟,用手按著胸部說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能預感的到。」十文字抗議似的大聲說。他的眼睛裡充滿了血絲。或許十文字說得有道理。雅子嘴上不說,心裡在想。彌生當時不也是這樣,那晚對彌生來說,像是特別準備好了似的。

「我說十文字,你是個男子漢,趕緊把繩子割開呀。」良惠報復似的把廚房用的剪刀冷冰冰地遞給十文字。

「讓我來剪?」

「那還用說,你是男子漢,男子漢就要當表率。」良惠把「男子漢」作為報復十文字的借口,一連說了幾個「男子漢」,十文字被逼無奈,氣呼呼地接過剪刀。他先把捆毛毯的繩子逐根剪斷,然後手握毛毯的一端拽了起來。首先露出的是粗壯的腳脖子、白胖的大腿,腳脖上有淤血的紫斑。良惠驚叫著躲到了雅子身後。然後露出的是沒有傷痕的虛胖的軀體,滿是脂肪的乳房左右垂著。胖是胖了些,但卻是個正值年華的女人。被毛毯裹住的頭部像戀戀不捨似的不肯露面。雅子幫十文字取下了裹在頭上的毛毯,剎那間他們都驚呆了。屍體的頭上還套著一個黑色塑料袋,為了防止脫落,塑料袋系在脖子上。

「這是什麼?真可怕。」良惠嚇得退到了洗澡間的更衣處。

十文字露出像要嘔吐似的表情:「是不是被破相了,真噁心。」

「等一下,為什麼只有臉部被蒙著?」雅子被預感驅使著,急忙拿過剪刀,剪開了塑料袋,臉一下子露了出來。「是邦子!」雅子喊道。

邦子的舌頭伸著,像個獃子似的,狡黠的眼睛和貪慾的嘴都已經鬆弛,眼睛半睜著。

在這個曾經肢解過屍體的浴室里,現在橫躺著一具熟悉的女人的屍體,有一種殯儀館的氣氛。剎那間浴室里靜了下來。良惠嗚咽起來,十文字麻木地站在那裡。

「那送貨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傢伙?」雅子逼到十文字近旁,「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沒,沒看清楚他的臉。」十文字結結巴巴地說,「肩膀寬寬的,很結實,聲音很低……」

「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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