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一二號房間 四

涼台的窗戶洞開著,氣溫已降到攝氏五度。黎明時分的冷風吹進屋裡,室內的溫度與室外一樣。

佐竹將藏青色茄克的拉鏈拉到脖子上,穿著灰色工裝褲躺在床上。為了讓冷風穿堂而過,他幾乎打開了所有的窗戶,只有向著走廊的窗子緊閉著。

四一二室,是一個南北狹長的小兩室一廳。和自己在西新宿的公寓一樣,房間里的所有隔牆被全部拆除。沒有任何傢具,只有一張床放在能看到武藏野天空的靠窗位置。

雖然能看到黎明時分天空的星星,但佐竹卻被凍得咬著嘴唇,閉著眼睛,沒有一絲睡意。緊閉雙目是為了能正確地再現雅子的相貌和聲音,他用腦子一次次地串著一個個片斷,又一次次地將它們分解。

停車場里,被手電筒照著的雅子的臉,一雙時刻警惕著的眼睛,把現實的快樂拒之門外的薄薄的嘴唇,緊繃著的臉頰。帶有禁慾神情的容貌上有一種不安的影子。想到這兒,佐竹微笑起來。

「我一個人走能行,不用操心。」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低低的聲音,迴響在左竹的耳畔。佐竹在幾步之外追隨著走在石子路上的雅子的背影,背影中又出現了另一個女子的幻影。當雅子回過頭來,再次將面部暴露在燈光下,當佐竹看到她那眉宇間因焦躁而出現的皺紋時,因大喜過望而激起了雞皮疙瘩。雅子與被佐竹玩弄後殺死的那個女子非常相似。無論是臉型、聲音還是眉宇間的皺紋,一切都酷似。

那個女人當年比佐竹大十歲。那女人的死是一個錯誤,本來她應該悄悄地生活在這平坦的、充滿塵埃的城市裡。而另一個叫香取雅子的女人,當佐竹審視她時,她也在說:「以前……」佐竹下意識地發現,由於自己的出現,使雅子的禁慾瞬間發生了動搖。佐竹自言自語道:「命該如此啊。」

佐竹回想起十七年前的盛夏,與那個女人在新宿初次相遇時的情景。

佐竹那個團伙經營的賣淫組織的娼婦們全都是由那個能說會道的掮客挑選出來的。據說那掮客也是娼婦出身,是個三十幾歲的老手。當初年輕的佐竹惱火地認為這個做掮客的女人狂妄得很。為了把這個女人弄到手,佐竹費了很長時間。他巧妙地布下陷阱,並放出好多人作誘餌。終於有一天,那女人上鉤了。「誘餌」把她引到了指定的咖啡館。那是一個陣雨來臨前的悶熱得像蒸籠似的傍晚。

佐竹克制著自己的急躁心情,從背陰處看到了那個女人,是一個衣著花哨的下流貨。

一件化纖質地的藍色短套裙裹在瘦小的身體上,讓人看上去就覺得酷熱難擋。赤腳穿一雙白色涼鞋,露出被修剪過的腳趾。短髮,身體瘦得從袖口能看到黑色的乳罩。但是只有那眼神反映出她個性穩健的天性。那個女人看到佐竹時,轉身就逃。

那女人認出佐竹時的瞬間表情,佐竹永遠也不會忘記。受騙後後悔的表情,瞬間浮現在那女人的臉上。之後,她便憤怒地瞪了佐竹一眼,決意逃跑。雖然已陷入危險的境地,但她的眼睛裡卻是蔑視的目光。那目光點燃了藏在佐竹身體某處的怒火,佐竹到底還是追了上去。只要抓到你,就要整你個半死。最初佐竹絲毫沒有殺她的念頭,只是想抓住她恐嚇她一下。是女人的那種眼神惹起了佐竹的原本沒有意識到的殺機。

女人在柏油路上拚命地逃,佐竹在後面追著,漸漸地興奮起來。想追的話,一會兒就能追上,不過那樣太沒意思,佐竹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欲擒故縱。他想讓她再跑一會兒,當她覺得放心時再抓住她,讓她再後悔一次,那樣才有意思。在悶熱的傍晚,佐竹左右躲閃著行人,一會兒便氣喘吁吁了。他的手只有一種感覺,從後面抓住女人的頭髮,然後將其摔倒。

女人不顧一切地闖過紅色信號燈,過了靖國大道,然後從伊勢丹旁邊跑進地下街。女人大概也明白,往歌舞伎街跑無疑於自投羅網,她知道那裡有佐竹的許多朋友。對佐竹來說,新宿就像是他家的後院。佐竹讓女人覺得他追不上她了,然後快速進了地下停車場,全速穿過青梅街道的地下人行道,從對面的地下街鑽了出來。女人躲進廁所里,以為已經甩掉了佐竹,便放心地走出了廁所。突然,佐竹從背後抓住了她的手腕。佐竹還清楚地記得,在酷暑的馬路上狂奔一陣後,女人的手腕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掉以輕心的女人先是驚愕,然後再次露出後悔不已的表情。

「你這下流的混蛋!老娘上了你的當!」

女人的罵聲,使佐竹火上澆油,他低聲吼道:「你別想活著回去了!」

「你以為我怕你!」

「那就等著瞧!」佐竹將匕首逼向無比憤怒的女人。他真想刺她一刀,但他還是極力剋制著。女人看到刀尖刺破了自己的裙子,覺得逃是逃不掉了,便閉口不語,直到把她帶到佐竹的房間,她也沒說一句饒命的話。佐竹怕她跑掉,緊緊抓著她的手腕,那女人瘦得連骨頭都能數出來,臉上的肉也很薄,只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像野生動物似的,發出令人恐懼的光。這種女人能討人喜歡。越激發她的反抗情緒,自己就越興奮。連佐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會對女人有這種感覺。他認為女人只不過是取樂的道具,所以在此之前他只喜歡漂亮而又溫順的女人。

佐竹把那女人拖進自己的公寓後,立刻把空調打到了最強。房間熱得像一個桑拿浴室。佐竹拉上窗帘,打開了燈。還沒等到房間涼爽起來,佐竹就打了女人幾個耳光,他早就想打這女人。女人非但不求饒,反而漸漸憤怒起來,憎恨地怒視著佐竹。而佐竹則覺得那女人發怒時的模樣更美麗,手反而欲罷不能。

佐竹殘忍地把被打腫了臉的女人綁在床上,然後,在這隻能聽到空調轉動聲的房間里,將那女人多次長時間地強姦。

那女人的手腕被捆綁的皮帶磨破,汗和血混在了一起。佐竹在那女人腫起的嘴唇上吮了一口,血被吮到嘴裡,那血有一種類似金屬的味道。佐竹不知什麼時候把匕首拿在了手裡,那是在地下街脅迫那女人時用過的匕首。

他又一次吻著那女人的嘴唇做起愛來,女人突然發出了歡愉的叫聲。憎恨的目光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女人主動地渴求著佐竹。佐竹已急不可待地喘著粗氣,動作更加粗暴。

當他發覺時,手裡的匕首已刺進了女人的左腹部。隨著一聲悲鳴,女人達到了性高潮,佐竹也在神迷中癱陷在床上。

佐竹的房間變成了地獄。他用匕首在女人身上到處亂刺,並把手指插進傷口。他瘋狂、焦躁地抱緊那女人。他希望兩人的血肉溶合在一起,自己融入女人的體內。並且,佐竹嘴裡不住地說她好可愛,好讓人疼愛。佐竹和那女人沾滿鮮血的結合,把兩人帶到了天國。這隻有兩人知曉的地獄和天國,又有誰能評判呢?

因為這件事,佐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但同時他也獲得了一個新的自己。是那個命該如此的女人把佐竹光義的境界分開的。他沒想過今生能邂逅那個女人,這是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的,是命中注定的。悄然爬上佐竹後背的黑色幻影如今滑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香取雅子,是她又要把他引誘到地獄和天國。

天上的星星還沒有退去,佐竹想像著還在工廠里站著工作著的雅子的身姿。現在一臉孤獨的雅子正若無其事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來回走動著,正在為逃避了追查而暗自竊喜吧,也可能在得意地笑著。被殺死的那個女人也曾是一個嘲笑別人的能手。

但是,我不能讓雅子成功。我要抓到她,看看她那時刻警惕的眼睛裡浮現出的後悔不已的神情。如果打她的耳光,那瘦削的臉頰一定會裂開,會噴出血來。雅子那被手電筒照得眯縫起的眼睛又出現在佐竹的腦海里。佐竹像在砥石上磨刀似的磨礪著殺意和慾望。

佐竹想像著雅子如何幫助彌生殺死丈夫,又如何動員她的朋友處理屍體。因為他知道彌生既沒有那樣的才識,也沒有那樣的膽量。自從見到雅子,佐竹對彌生的興趣迅速消失。如果不是為了那保險金,見那樣的女人是沒有價值的。她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價值的男人的老婆。佐竹並不了解夫妻因吵架感情破裂而想殺死對方的心情,及事後如何悔過的心情。佐竹瞧不起山本健司,更瞧不起彌生。佐竹不會去做讓人瞧不起的事情。

自從見到雅子,自己為什麼復仇,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佐竹伸開的兩手觸到床頭上的鐵制擋板。擋板被外面吹進的冷空氣凍得冰涼,手握上去,整個手掌都沒了知覺。佐竹想,我要把雅子剝光衣服綁到這裡,然後勒住她的嘴,開著窗戶盡情侮辱她。她一定會凍得滿身起雞皮疙瘩,我要用刀把那小米粒似的疙瘩刮掉,她要反抗的話就在她的肚子上剜一刀。她也許會懼怕而乞求憐憫,也許會疼得打滾,但我絕不饒她。這種程度她應承受得住。

最後雅子也許會像殺死的那個女人一樣,在自己的耳畔哀求「去醫院」。那話語里包含著屈服和迷戀的心情。他並不想殺死雅子,只想和她一起去體驗一下共赴地獄的那種感受。他想起從前殺死的那個女人,臨死前她曾變得那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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