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一二號房間 三

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雅子打掃著洗澡間,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始終找不到答案。

雅子倒上洗滌劑,用海綿擦著浴缸上的水垢,然後用淋浴器沖洗著,直到泡沫完全消失。可能是幹得不起勁,手有些滑,淋浴器從手中失落,噴頭噴出的水濺到水桶的邊緣上,然後彈跳著落到瓷磚地面上。雅子臉上身上都濺滿了涼水。

她把因水壓過大而像蛇一樣翻滾的噴頭關閉。一股涼氣從淋濕了的手和腳上傳向後背。

雨是下午開始下的。氣溫急劇下降,讓人感到像十二月下旬那樣冷。雅子用運動衫的袖子擦著臉,關上了浴室的窗子。涼風和雨聲被關在了窗外。雅子看著濺濕了的衣服,獃獃地站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沉思起來。

地板上的水順著瓷磚與瓷磚之間的縫隙流向排水溝。健司的血和體液,還有那個老頭的,已經順著自家的下水道流向大海了吧;十文字扔掉的那老頭的肉體也已經變成灰燼流向南海了吧。雅子聽著透過玻璃傳來的微弱的雨聲,就像許多垃圾被暗渠不平的渠道掛住了一樣,雅子的意識似乎被什麼掛住了。那些沒能沖走的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呢?雅子的記憶回到了昨天晚上。

因為昨晚中途去了一趟彌生家,所以上班比平時晚到了一會兒。雅子並不想因此而遲到,只是她一直懷疑從彌生家消失的那個叫森崎洋子的女子,她是為保險金而來的?還是另有他圖?這件事是她跟十文字合計好的?還是十文字跟她是一夥的?誰也不能相信。雅子就像隻身航行在大海里,既恐懼又迷惑。

車到停車場,雅子看見了值班室透出的光亮,但是看不到保安員的身影。以前這個停車場看不到一點燈光,眼前這值班室里的燈光就如同大海里的燈塔。雅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將車倒進了自己的車位。她看到邦子的車己經停在那裡了。

穿著制服的保安員沿著黑暗的道路返了回來。來到值班室前,關掉了手電筒。

當他發現了雅子的車時,又打開手電筒,向雅子那花冠車的車牌照過來。在這裡,職員們的車牌號碼都登記在冊,為的是防止非法停車。但是雅子覺得手電筒燈光停留的時間有點長。

雅子把車停好,等著保安員走過來。

「您辛苦,是去上班嗎?」是一個上身結實的中年男子,他的聲音低沉而柔和,讓人聽起來很愉快。雅子納悶,這樣的人為什麼偏偏干保安這種無聊的工作。

「是的。」雅子回答。

手電筒向雅子的臉上照過來,那時間也令人覺得有點長。燈光讓雅子看不見對方的臉。雅子不高興地用手遮住臉。

「對不起。」保安員向雅子道歉。

雅子鎖上車門,向外走去。保安員從後面跟了上來。雅子懷疑地回過頭來。

「我送送您。」保安員道。

「為什麼要送?」

「怕有流氓騷擾,因為已經發生過類似事件。」

「我不怕,不用你送。」雅子乾脆地回絕道。

「可是,萬一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好交待。」

「要遲到了,我得趕緊走,所以沒有必要。」儘管兩次遭到拒絕,但保安員還是不肯離去,用手電筒從後邊為雅子照著路。雅子不耐煩起來,冷不防站住,回過頭來。在昏暗中與保安員相對而視。可能是保安員一直在審視雅子的後背,回過頭來的雅子正好面對著對方。瞬間,雅子覺得以前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同時,保安員也在審視著雅子。

「以前……」雅子意識到說漏了嘴,馬上改口道,「沒什麼。」

雅子看到保安員那深埋在帽子下的一對小眼睛像風平浪靜的大海一樣靜謐。

相反,他的嘴卻很大,厚厚的嘴唇顯露著貪慾——一張令人捉摸不透的臉。雅子又背過臉去。

「太黑了,我把您送到那裡。」

「我一個人走就行,不用操心。」

「那好吧。」保安員拗不過,苦笑了一下。剛才靜謐的眼睛裡瞬間閃過野獸般原始的憤怒。有些人聽了直截了當的拒絕會生氣,這個男人是不是這種人呢?

雅子思考著。

第二天早晨下班時,那個保安員已經不在了。昨晚的小插曲就這麼過去了。

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陌生人太多了,攪得雅子心煩意亂。她回到卧室,脫下被濺濕的衣服,這時客廳的電話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雅子穿著內衣拿起了電話。

「喂?」

「是我,良惠呀。」

「是師傅啊。怎麼了?」

良惠像要哭似的:「哎,可怎麼辦啊!」

「出什麼事了?」

寒氣讓雅子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家還沒用暖氣。不單單是因為天氣冷,她也焦急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種焦慮和擔心擾亂了雅子的心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不便說,我現在離不開呀。」良惠可能擔心卧床的婆婆聽到,輕聲說道。

「明白了,我就去你那兒。」雅子穿上工裝褲和最近剛買的黑毛衣。跟上班時一樣,雅子開始穿她自己喜歡的衣服了。她明白這是為了找回過去的自己。但是即使能找回,也只能像把毀壞的布娃娃重新縫合起來一樣,不會跟以前完全一樣了。

二十分鐘後,雅子的車來到了良惠家門前。雅子打起黑色的雨傘,在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良惠家寒酸的門口。良惠在踏著步焦急地等著雅子的到來。她的緊身運動套衫上罩一件到處起了球的芥子色對襟毛衣,臉色蒼白,看上去突然老了十歲似的。看到雅子,良惠急忙拿起雨傘迎了出來。

「在這說行嗎?」良惠呼出的粗氣形成白霧。

「可以。」雅子也舉著傘回答。

「讓你跑來,真對不起。」

「到底怎麼了?」

「我的錢不見了。」良惠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我藏在廚房的地板下面來著。」

「一百五十萬都不見了?」雅子吃驚地反問道。

「用了一點,包括還你的那八萬。差不多一百四十萬,全沒了。」

「你知道是誰偷走的嗎?」

「嗯。」良惠點了下頭,躊躇地說,「大概是和慧。」

「你的大女兒?」

「是的。剛才我出去買東西,回來後外孫不見了。我想可能到哪兒玩去了,可下著雨,小孩子能去哪兒呢。我覺得蹊蹺,在屋裡找來找去,發現外孫的衣服全不見了。問婆婆,婆婆說和慧來把孩子帶走了。我趕緊去廚房,發現錢已經不翼而飛了。」說到此,良惠悄然而止。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嗎?」

「和慧從小就有這毛病。」良惠不好意思地說,「本想存到銀行的,可又怕被外人發現。」

「師傅,有關錢的事,你跟誰講過嗎?」

「嗯……講倒沒講過,只是跟美紀提起過。」

「上短期大學的事?」

「是呀,我只是告訴她上短期大學的學費不用擔心了,想讓她高興。」良惠又哭了起來,「偷了自己妹妹上學的錢,真是不要臉,不要臉啊!」

「不會是美紀偷的吧?」

「不會,她知道是為她準備的錢。再說外孫也不見了呀。一定是和慧來電話時,美紀向她炫耀過。其實我還是很喜歡我那外孫的。誰料想……」

「你肯定是和慧,不會是別人?」

一想起外孫,良惠又流起淚來。雅子看她沒完沒了,便打斷她的話,進一步確認起來,但是沒有告訴她確認的理由。

「一定沒錯。和慧小時候就知道那個地方!」

那就沒辦法了,雅子也無話可說。看著自己那被淋濕了的褪色的羽絨服,心想,只要不是來路不明的「第三者」便可放心了。

「你說我該怎麼辦啊?」良惠反覆重複著這句話。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說,雅子。」良惠突然態度謙恭地說。

「什麼?」

「你能借給我些錢嗎?」

雅子看了一眼良惠,良惠則像是要緊緊抱住雅子似的盯著她。

「借多少?」

「一百萬。七十萬也行。」

「這不好辦啊。」雅子搖著頭說。

「拜託了!我已經做好搬家的準備了呀。」良惠抱住傘,兩手合十向雅子作揖。

「師傅,你沒有還錢的經濟來源,對這樣的人是不好借錢的。」

「你這話倒像是銀行職員說的。你有丈夫,那些錢放在那裡還不是睡大覺。」

「你凈說些沒道理的話。」雅子的語氣強硬起來。

良惠像是被雅子的話噎住似的閉上了嘴,誠惶誠恐地瞅著雅子:「你是這麼一種人?」

「我本來就是!」

「美紀修學旅行的費用你不是也借給了嗎。」

「一碼是一碼。不過,師傅你也太馬大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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