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報酬 四

像要向人們宣告什麼似的,從遙遠的天空中呼嘯而來的風聲止住了。濕氣使人們的頭髮幾乎粘在臉上。颱風快要登陸了吧。雅子擔心起明天早晨的天氣來。

她打開車內收音機,搜尋著播送天氣預報的電台,還沒找到,車已到了工廠的專用停車場。

在停車場的一角,一間用預製件組裝的小屋正在施工中。雅子試圖努力使自己精力集中,但注意力馬上被別的事情所吸引,那便是十文字送上來的所謂「生意」。她想淡化它,但心卻已經飛向了另一個世界。善惡、成敗已無所謂,興奮令她忘乎所以。

在工廠車間的入口,雅子換下了運動鞋,發現一個似乎未曾見過的女人站在那裡。

「雅子,早上好!」

尋著熟悉的聲音抬頭望去,原來是彌生。以前的披肩發剪成了齊耳短髮,脖頸顯得修長,眉毛描得很顯眼,口紅濃濃的。這種變化讓雅子大吃一驚。以前總是朦朧著的睡眼消失了,給人一種小巧可人的印象。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誰呢,變化不小哇。」

「大家都這麼說。」彌生靦腆地說。這個表情雖然沒變,但彌生確實讓人看上去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您今天不是也化了妝嗎?」彌生又說。

「是嗎?」

「還塗了口紅。」

雅子把在皇家飯店補妝的事早己忘得一乾二淨。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嘴唇,帶油性的紅色唇膏染到了手指上。

「別擦掉,怪可惜的。」彌生按住了雅子的手道,「這樣多漂亮。」

「你從今天就開始上班?」雅子問道。

「不是,我是來道謝的。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這次是來給主任和駒田他們送答謝禮物的。」

「那你現在正要回家嗎?」

「是啊。要來颱風了,聽說凌晨從關東登陸。我馬上就回去,家裡還有孩子。」

「是啊,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她們兩個人的我已經給她們了。」彌生在雅子的耳邊低聲說著,一邊將一個厚厚的茶色信封塞到雅子的手裡。

「這是什麼?」

彌生沒有正面回答,低下了頭。「我從明天就開始上班了,還請多多關照。」

說完,從雅子身邊快速走了出去。這種麻利的態度,真是跟以前判若兩人。雅子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看到彌生從鋪了化纖地毯的台階上走了下去。

「請等一下。」雅子喊道。

彌生回過頭來,一臉明朗的表情。

「這是什麼?」雅子揮動著茶色信封問道。彌生笑而不答,伸出了兩根手指。

像是曾答應過的二百萬元的意思。

「保險金已經支付了嗎?」雅子小聲問道。

「還沒有。」彌生搖著頭說,「我說要還賬,從父母那兒借的。我想早點付給大家,我也就輕鬆了。」

「不用這麼急嘛。」

「沒關係。邦子已經催過了,良惠師傅那也不好意思。我想不管怎樣,過了『七七』一定要給的。」

「你的心情我明白,真的不用著急。」

「多謝你的理解。可是,我現在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雅子想,再解釋就是多餘了。彌生不僅錢給得快,在周圍人的眼裡自身的變化也快。自己不也在變嗎,彌生也想變呀。想到這,她說:「那就多謝了。」

彌生揮了揮手,快步走下台階,消失在潮濕的黑暗中。

和彌生道別後,雅子接受了衛生監督員的檢查,避開大廳,徑直向前面的廁所走去。她關上廁所門,打開了茶色信封。正如說定的那樣,內裝兩捆帶封條的紙幣,雅子把錢放到了挎包的最下面。在工廠里,只有廁所這個地方可有個人隱私。

雅子若無其事地走向大廳,看到良惠和邦子正坐在榻榻米上親熱地聊著天。

兩個人已經換好了工作服,卻無法掩飾那種不知所措的興奮和暈頭轉向的表情。

「見到阿山了嗎?」良惠向雅子招著手問道。

「見到了,就在剛才。」

「拿到了嗎?」良惠低聲問道。

「什麼?是錢嗎?」雅子在裝糊塗。

「對呀,我倆各拿到了五十萬。」

邦子隨著良惠的話垂下眼皮,表示默認,兩頰因興奮而變得潮紅。邦子嘗到這不勞而獲的甜頭,莫不是被這錢燒暈了吧。以後可要提防著她點,雅子心裡想。

「也夠難為阿山的了。」雅子道。

「是啊,跟她說不用急,可她就是不聽。」雖然這麼說,但良惠還是被這意想不到的收人,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那就收下吧。」

「可是你不介意嗎?」良惠擔心地問道。雅子笑著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比她們拿得多,她也清楚自己在撒謊,可她意識到這是她賴以逃走或找新工作的資金。也許正因為是朋友,她才這麼做。即使撒謊,她也並沒有感到任何自責。

「沒關係。」雅子理直氣壯地說。

「真不好意思。」邦子像是怕要被人搶劫似的,緊緊抱著放錢的包說道。雅子瞥了一眼邦子,強壓著心頭的怒火。

「你可以用這些錢來還債了。」雅子沒好氣地說。邦子沒有回答,暖昧地笑了笑。雅子習慣地用梳子梳攏著頭髮,又問道,「這麼多錢,你往哪放?」

「是啊,我正發愁呢。誰有衣櫃借用一下。」良惠向周圍眺望著,像是在物色這樣的人。在這裡,衣櫃是對連續工作三年以上的准職員的一種待遇,或者是個人意識很強的巴西人才有衣櫃。而准職員又屈指可數。

「借用宮森的怎麼樣?」良惠回頭向身後看了一眼。在大廳一角巴西人經常休息的地方,和雄坐在那裡,隨便地伸著腿,陰沉著臉抽著香煙,根本沒有向雅子這兒看的意思。

「駒田怎麼樣?」雅子說出了准職員衛生監督員的名字,但又怕別人懷疑自己有很多錢,便改口道,「不過,恐怕不合適。」

「我說宮森最合適,嘴又嚴又守信用。我去問他一下。」

「他能聽得懂日語嗎?」邦子不放心地問道。良惠手扶著細長的塑料桌子站了起來。和雄看到良惠向自己走來,知道要找自己有什麼事,便條件反射般地將目光投向了雅子。他是否認為是雅子支使她去的呢?雅子發現和雄的目光中有一種憂傷的色彩。今後不會再與和雄發生令兩人難堪的事情了,良惠和邦子的錢怎麼花她也不想知道。於是雅子若無其事地向更衣室走去。她快速換上了白色的工作服,把剛才彌生給她的茶色信封放到了工裝褲兜的最下邊,以免工作時掉出來。

這時她隔著衣架看到和雄跟良惠講完話,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良惠和邦子跟在他後面離開了大廳。巴西籍職員的衣櫃都在廁所的旁邊。

在走廊的洗手池前,雅子正在用消毒肥皂洗著手臂,良惠和邦子回來了。

「啊,這下放心了。那個巴西人還真不錯。」良惠慢悠悠地說著,順手拿過雅子用過的刷子洗起手來。邦子也在離兩人遠一些的地方擰開了水龍頭。

「會說日語嗎?」雅子問道。

「嗯,意思明白了。聽說我倆有重要的東西要放到他的衣櫃里,他連聲答應,還說他下班稍微晚一些,讓我們等他一會兒,很有禮貌。」

「是嗎?那太好了。」

這時和雄從面前走了過去。寬厚的肩上載著一個大大的腦袋,稜角分明的面頰向前突出,一看就不像一個日本人。在南美的太陽下曬過的肉體與一身白工作服和藍工作帽的夜班裝束不太協調。雅子心想,那把鑰匙和雄還拿著吧。她不理解為什麼和雄這樣的異國男人會迷戀自己。

因為有颱風,所以工作比平日結束得早。從鞋柜上面的窗戶上向外張望的計時工們嘆著氣。原來黎明時分外面的世界已是狂風大作,雨在風的助威下橫斜著無情地抽打著一切;對面汽車製造廠的牆邊上那纖細的槐樹被風吹得威風掃地,柏油路的兩側已經水流成河。

「麻煩了。」騎自行車上班的良惠皺著眉頭說,「這麼大的雨,自行車是不能騎了。」

「坐我的車怎麼樣?」雅子道。

「行嗎?把我送到家?那太好了。」良惠放心地仰視著雅子。這時邦子正若無其事地刷著記時卡。「不過要等到宮森下班。不好意思。」

「沒關係。」

「你先走,一會我到停車場找你。」

「我去把車開過來,在樓下等你。」雅子說。

「那太感謝了!」

良惠一邊說著道謝的話,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眼已經走出走廊的冷漠的邦子。

雅子麻利地換下了工作服,先一步走出了工廠。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似的變得風狂雨暴,反而令人爽快。由於風大,雅子乾脆收起了傘,順著小路頂著風雨向停車場跑去。只一會兒,全身就被淋透了。雅子把放錢的挎包緊緊抱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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