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色夢幻 二

在取證室,當新面孔的刑警進來自我介紹時,佐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是本廳一科的衣笠。」

「這是怎麼回事?」

「還問怎麼回事。」衣笠笑了,他是個讓人討厭的男子,身軀粗壯,有著刑警滴水不漏的目光,「想問一問你跟另一個案件有關的情況。」

「你說案件,是什麼事?」

原以為是警察懷疑私開賭場,結果自己被拘留了兩個星期。而且這次竟還是一科出面,這是為什麼?佐竹內心確實吃驚,不過這時還心存僥倖。

「為什麼一科出面?告訴我。」

「碎屍案。」

衣笠身穿洗得發白了的黑敞領半袖襯衫,在胸前擦著了一次性打火機,然後用打火機的強焰部分點著煙,香噴噴地抽了一口,注視佐竹。

「什麼碎屍案?」

「臉都變青了吧。」

佐竹穿著請麗華送來的藍襯衫。儘管佐竹不喜歡這個顏色,因為原先穿的那件黑絲綢襯衫已被汗水濕透了,只好換上了。可是,穿上這件襯衫,顯得臉色不好。佐竹笑了。

「不對。」

「什麼不對?還笑!可惡,你這個傢伙,油嘴滑舌的。」

佐竹厭煩地沖旁邊新宿署的刑警聳了聳肩。那人被衣笠佔了先機,只是苦笑。

「在拘留所里呆慣了,膽量越來越大了,是嗎?」

「喂!等一等,到底是什麼事?」

佐竹慌了,莫名的恐懼襲來。不是暗探。佐竹愕然了,原以為槍打出頭鳥,自己被捕是由於打擊賭場,這才發覺是一科插手乾的。現在因別人意外的失誤自己被抓住腳脖,掀翻在地。他很清楚:一旦倒地,就跟雙腳陷進流沙里一樣,不是能輕易起身的。

「怎麼樣,佐竹,你的反應太遲鈍了吧?到你那兒去的客人中有個山本健司的吧?他就是被害者,你知道嗎?」

「山本健司?不知道。」

佐竹搖頭。從取證室可以看到西口的高層建築群,還有被高樓垂直分割的夏日天空。陽光很強烈,佐竹閉上眼。新宿警署的旁邊就是自己的公寓,佐竹想趕緊逃回那個昏暗的房間。

「那麼,認識這個吧?」

一從手邊皺巴巴的商場的紙袋中,衣笠取出一件灰色西服。看到那個,佐竹「啊」地叫出聲來。那是在調查當晚,國松問起時,自己指示他扔掉的衣服。

「認識。那是客人忘的東西……」

佐竹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個叫山本的混蛋客人就是碎屍案的受害者嗎?這麼說來,似乎從報紙或者電視上看到過山本這個名字。事情不妙,真是有口難辯。

刑警們不懷好意地凝視佐竹。

「告訴我們那個客人怎麼了?喂,佐竹。」

「不知道。」佐竹搖頭。

「不知道?當真?」

衣笠一副娘們腔,露出冷笑。可惡的傢伙!佐竹感到血沖頭頂,頭腦中一片空白。不過,自出獄以來一直不曾掙脫自製韁繩的佐竹忍耐著。

「我真的不知道。」

衣笠從鼓鼓囊囊的屁股口袋裡掏出記事本,慢騰騰地看著。

「七月二十日星期二夜間十點左右,在娛樂廣場的出口附近,幾個人看到你和受害者毆鬥。是你把受害者痛打一頓,從台階上踹下去了吧?」

「可能是。」

「可能是?那麼,後來怎麼處理的?」

「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吧?此後受害者就失蹤了。你又幹了什麼?在哪兒幹了什麼?」

佐竹搜索記憶。那晚的事一點兒也不記得了,覺著好像回了家,又好像留在店裡。佐竹選擇有利的說。

「呆在娛樂廣場。」

「胡說!員工們可是異口同聲地說你回去了。」

「是嗎?那麼我回家睡覺了。」

衣笠厭煩地抱起胳膊。

「到底幹什麼了?」

「回家睡覺了。」

「你不是經常呆到打烊嗎?為什麼單單那夜回家了?不是很反常嗎?」

「那晚很累,所以回家早睡了。」

確實如此。佐竹想起在那之後,哪兒也沒露面,回家了。並且是看著電視睡著的。真後悔沒呆在娛樂廣場,不過沒賣後悔葯的。

「一個人睡的?」

「當然了。」

「為什麼累了?」

「一大早就去了彈子房,此後又送女招待們,還跟我的經理國松商談了很多,忙活了一整天。」

「跟國松談什麼?是如何處理受害者吧?國松可是這樣說的。」

「不對。我怎麼會幹那樣的混事呢?我的店只是俱樂部和娛樂場。」

「你不要自作聰明!」衣笠突然高聲恫嚇,「你小子有前科,還說什麼單單是俱樂部和娛樂場!而且你的前科不是把女人玩弄致死嗎?捅了多少刀,二十還是三十?並且是邊強姦邊捅的。很爽吧?佐竹!簡直是魔鬼。我仔細查閱了你的調查筆錄,驚出了一身冷汗。像你這樣的畜生怎麼七年就放出來了?!我怎麼也想不通。給我解釋一下!」

佐竹感到有濃汗從毛孔中流出,就如地獄中油鍋的蓋子似的,重重封閉的過去,現在被硬撬開了。那個索命女人的面孔又在眼前閃現。佐竹的黑色夢幻再度復甦,冰涼的手直想撓背。

「怎麼?你出汗了,佐竹。」

「不,這是……」

「招供吧!招了就輕鬆了。」

「不。我再也沒殺人,我反省了。」

「誰都會這麼說。不過,快樂殺人還會重複的吧。」

快樂殺人,受這話打擊,佐竹與衣笠那雙自鳴得意的小眼對視。不是那樣!

他想喊。之所以感到快樂,是因為能夠跟那個女人共赴黃泉。那一瞬間,我甚至對那女人產生了愛情。正因為如此,那女。人才成為我終生的女人,束縛著我。

殺人本身絕不是快樂的,更何況無法用快樂這樣簡單的字眼來形容。

但是,佐竹卻這樣回答,低下頭。

「……不對。」

「好吧,你就頑固吧。我會抓緊搜集物證,讓你說不出來一個不字。」

衣笠跟撫摸動物似的,嘭嘭地敲打著佐竹肩膀周圍的肌肉塊。佐竹扭動了一下身子,以避開衣笠那滿是竹刀繭子的厚手掌。

「真不是我。我只是告訴那個男人別再來作客。他糾纏我店裡最受歡迎的小姐,我警告他放手。那以後怎麼樣了,我現在才知道。」

「說警告只是你的措辭吧?」

「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小子自己想想吧。休想矇混過關。」

「求你別亂說。」

「什麼亂說!你殺過女人,現在又拉皮條,毆打客人,而後碎屍,還有什麼可說的?你的眼裡簡直就沒有警察。真是無法無天!」

佐竹不作聲。衣笠又打著打火機,隨著煙霧吐出一句話。

「佐竹,找誰碎的屍?」

「哎?」

「你的店裡也有中國人吧?給他們的組織多少錢會攬下這個活?是按市場價嗎?跟做醋魚飯卷似的嗎?現在的市場價是多少?」

「那樣的事我想也沒想過。」

「周刊上登著碎屍一人是十萬左右。那麼說來,你的零花錢可以雇十個人了。」

對他的奇思妙想,佐竹禁不住笑了。

「我可沒那麼多錢。」

「據說你不是開著賓士嗎?」

「裝個樣子而已。我可不會拿錢干混事。」

「要是想到可能再次入獄,多少錢也會出的。這次可能是死刑。」衣笠認真地說。

佐竹知道自己已經被他們踏翻在地。他們真的以為是自己殺死他,然後找人碎屍的。以後該怎樣重新爬起來呢?除非運氣好,否則很難。佐竹的。腦子裡浮現出了狹小的矩形的牢房,因為恐懼,又流出了冷汗。這時,一直靜觀衣笠問話的刑警開口了。

「佐竹,你替山本夫人想過嗎?她可是在盒飯工廠上班掙錢養活孩子的。你不覺得她可憐嗎?」

「夫人?」

佐竹回憶起偶然看到的社會廣角節目中播放的被害者妻子。對於那個沒出息的男人來說,妻子卻格外漂亮。

「還有兩個小孩呢。你小子沒有孩子可能不知道,以後他們可怎麼過日子啊。」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刑警反駁佐竹:「真的沒關係?」

「真的。」

「你能這樣說嗎?」

「怎麼不能?真的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

衣笠咬著下唇,觀察兩個人喋喋不休的對話。佐竹對他的視線感到不快,還眼瞪他。佐竹心裡冒出一個想法。說不定犯人就是那個妻子。假設丈夫突然失蹤,而後被發現碎屍,妻子此時會那麼沉著嗎?就像想吃蛤蜊肉卻咬碎了沙子似的,佐竹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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