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離開工廠的山本彌生,撐著一把破舊的紅雨傘,騎著自行車。
透過雨傘的紅色色彩,兩隻裸露的胳膊明顯地呈玫瑰色。彌生想,大概自己的臉龐也像姑娘似的呈玫瑰色。
但是,隨著車速放慢,在移動的紅色視野中,被雨水淋濕的瀝青路也罷,路兩側新放綠的樹也罷,緊閉雨搭尚在沉睡中的住宅也罷,映入眼帘的卻是完全相反的漆黑色陰影。
包括雨傘中的玫瑰色在內,外部世界是一片恐怖氣氛,這種氣氛籠罩著彌生。
這一切不能不認為是殺死丈夫健司以後出現的象徵。彌生不想往外看,在傘中縮緊身子。
彌生清楚地記得殺死健司時的情景。千真萬確,自己是用這雙手勒死了他。
但另一方面,健司是去什麼地方而失蹤的這一想像也越來越強烈。沒想到會創造出有利於自己的幻想。為什麼?因為健司的心已經遠離自己和孩子們組成的這個家。所以,現在那個想像一定會凌駕於殺夫這一現實之上。
尼龍傘充分吸收了雨水,越來越重。彌生放下拿傘的左手,脫離玫瑰色的世界,盡情眺望由相似的鱗次櫛比的小型房屋構成的住宅街,又變回平時看慣了的色彩。毛毛細雨淋遍全身,不久頭髮、臉部都淋得濕淋淋的。彌生感到自己像再生了似的,渾身充滿勇氣。
當騎到自家門前彎曲的圍牆附近時,想起昨夜在此等雅子時的情景。雅子沒有拋棄自己,全力相助之情,將終生難忘。為了雅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願。
健司屍體的處理交給雅子不會出什麼問題吧,彌生有一種卸下重負的快感。
打開自家前門的鎖,彌生走進昏暗的室內。或許是因為有孩子的緣故,自己的家充滿著一種舒適溫馨的氣氛,就像躺在向陽處曬太陽的小狗所享受的感受。
這就是自己與心愛的孩子們所擁有的家。終於放心了,健司再也不會回來了,今後必須努力裝出一副不知道健司已死的樣子。彌生甚至擔心,自己能否扮演好惦念失蹤丈夫的妻子的角色。
但是,一想起在門口橫框處被從後面勒死的丈夫,心中又湧出一陣快感。
「活該!」儘管從未說過這種粗俗的話,儘管沒有狩獵的經驗,卻產生一種像是在荒野上追逐小動物那樣的志在必得的心情,是什麼原因呢?也許自己原本就屬於這種人。
恢複冷靜的彌生邊思考著丈夫有無遺留物品邊在門口脫了鞋。由於不記得健司是穿什麼鞋死去的,打開鞋箱翻了翻,那雙新鞋沒在,她放心了。不是因為健司穿新鞋死去而放心,而是不用請雅子處理臟鞋。
彌生首先瞅瞅孩子們睡覺的寢室,看到兩個孩子都睡著了,就放心了。彌生把小兒子蹬開的毛巾被重新蓋好,為自己永遠奪走孩子們父親的行為而感到有點內疚。「可是,爸爸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爸爸了呀。」
彌生小聲地自言自語著。突然,五歲的大兒子睜開眼睛,彌生大吃一驚,心臟快要停止跳動似的,貴志不安地眨眼,尋找母親。彌生「嘭嘭」地給貴志拍著後背。「媽媽回來了。沒事的,好好睡吧。」
「爸爸回來了嗎?」
「爸爸還沒回來。」
彌生繼續輕輕地拍打因擔心而想爬起來的貴志的後背,老大又睡著了。彌生考慮到孩子可能還會醒,覺得還是在這兒躺一會兒好,於是,爬進鋪好的棉被。
由於擔心很難入睡,就用手撫摩著有青斑的心口窩附近,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媽媽!雪兒去哪兒了?」
彌生因小兒子幸廣撲騰著爬到自己的被子上而驚醒。在夢中彷徨的彌生被拉回到現實世界。她慌忙看鬧鐘,已過上午八點。九點前必須送孩子們去保育園。
和衣而睡的彌生躍然而起。可能因氣溫稍微升高,出了不少汗,彌生用手擦拭額頭。
「媽媽!雪兒不在呀。」
幸廣訴說著。
「哎呀,對呀!是不是在那一帶呀。」
彌生邊疊被,邊回味昨夜發生的事。終於想起來了,殺死健司後,小貓是從前門門縫中逃跑的。令人不解的是,彷彿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件似的,有許多情節都記不清了。
「哪兒也找不到啊!」
雖然很淘氣卻非常喜歡小貓的次子有點想哭。彌生想讓好脾氣的哥哥貴志照看弟弟,她喊來貴志。
「貴志,你在哪兒?和弟弟一起去找找雪兒吧。」
身穿睡衣的貴志滿臉愁容地走過來。
「爸爸去公司了嗎?」
很久以來,回家很晚的健司一個人在大門旁邊的小屋睡覺。貴志起床後,立刻去那裡瞅一眼。
「嗯,不知睡在哪兒,昨晚上沒回家。不知為什麼。」
「你說謊,爸爸不是回來了嗎?」
彌生大吃一驚,盯著兒子的臉,他正擔憂地歪著白皙、優雅的小臉盤兒。仔細端詳,彌生再次發現他的外眼角下垂,酷似自己,便反問一句:「那你說是幾點?」
彌生髮現語尾有點顫抖,因為這將可能成為今後發生麻煩的前哨戰,所以她決心一定想法瞞過去。
「時間說不清楚。」貴志以大人的口氣回答。
「不過,好像有進屋的聲音。」
彌生放心了,裝糊塗說:「聲音啊?那——你是不是把媽媽出去上班的聲音聽錯了啊?若不快點走,上班就來不及了。」
「不過呀……」
離開仍糾纏不休的貴志,彌生對正往沙發下及廚房的碗櫥底下找小貓的弟弟幸廣說:「小雪兒由媽媽來找,你趕快做準備。」
用現成的食品做好早飯,給兩個兒子穿上雨衣,讓他們坐到自行車的前後,送往保育園之後,彌生終於放心了,產生一種想立刻給雅子掛電話,了解那以後進展情況的心情。不,豈止如此,甚至想直接騎自行車去看一看。但是,雅子曾說過讓自己等她的電話。彌生放棄聯絡,急忙往家趕路。
在自家前面的路段,碰見附近的一位中年主婦正打著傘,在清掃垃圾場。她邊嘮叨,邊清掃附近公寓居民亂扔的垃圾。彌生無奈,只好禮貌地打招呼。
「早上好,您總是這麼勤快。」
當對方確認是彌生時,說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瞧!那不是你們家的貓嗎?」
順著那主婦指示的方向,發現小白貓靜靜地站在電線杆後面。沒錯,正是雪兒。
「哎呀,真是她,雪兒,來!來!」
彌生一伸出手,小白貓便膽怯地蹲下,尖聲地鳴叫。
「在外面要淋雨的呀,快回家。」
小貓敏捷地逃跑了。
「哎呀呀,這是怎麼回事嗎?真希罕啊!」
驚愕的主婦感嘆道。彌生在主婦面前,內心焦慮萬分,拚命地呼喚著小貓的名字,雪兒,雪兒,快回家。然而,在雨中,小貓不知跑哪兒去了,和健司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吧。彌生失去了信心。
彌生下了夜班,清晨回家後,馬不停蹄為健司和孩子們準備早餐,讓他們吃完後,再把孩子送往保育園,然後好好睡一覺,她一直過著這種不規律的生活。
的確,不想上夜班,但是,沒有全日制的企業願意僱傭因孩子生病而不得不在家裡休息的主婦。在到盒飯工廠之前,她干過自選商場的收款計時工,因拒絕星期六上班,及孩子得急病,請了幾次假,草草地就被除名了。上夜班身體的確很疲勞,但每個小時的工資比白班要多,而且孩子們入睡後,可以放心地出門,並且還遇上了雅子和良惠這樣的朋友……
但是,從今以後,健司的收入斷絕了,可怎麼辦呢?可是,如果考慮這幾個月緊巴巴的家庭開支,又重新認為沒什麼不同。車到山前必有路,要想辦法克服。
從昨晚以後,彌生覺得自己變得堅強了。
本想立刻給健司的公司打電話,但是,如果打得過早,也許會被懷疑的,彌生和平時一樣,為消磨時間,吃了半片安眠藥,躺下了。此時,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迷迷糊糊地剛想睡時,卻做了一個健司睡在身旁的清晰的夢,彌生出了一身虛汗。
彌生不知何時進入夢鄉,又因遠處響起的電話鈴聲而驚醒。是雅子打來的吧?
急忙起身,可能因為藥效的緣故,她感到一陣頭暈。
「我是廣澤,請問您丈夫在家嗎?」
是健司供職的那家小型建材公司的職員打來的。終於打來了,彌生調整一下呼吸。
「不在,沒上班去嗎?」
「還沒有……」
彌生的回答中,有「噢?」這樣的不知所措的感覺。彌生回頭看了看掛在起居室牆上的掛鐘,下午一點多鐘。
「其實呀,昨晚他沒回家,不知他住在哪兒,我以為他在公司上班呢?想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又怕挨他的訓斥,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是嗎?」或許男人的責任感起了作用,廣澤發出驚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