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浴室 二

當雅子和良惠為處理屍體而開始苦戰惡鬥時,城之內邦子正開著車在平坦的東大和市內一圈一圈地徘徊。

既無目的地,又無可依賴的對象,對邦子來說,情緒很少有如此低沉。邦子把車停在車站前扶輪社剛剛落成的噴水池的旁邊。清晨,雨中的噴水像做徒勞無益的事一樣使人難以提神,宛如現在的自己一樣,為一年只能感覺到一次的自我反省的心境而不愉快。

在車站前,即將開發建設的工地的圍牆對面有一個公用電話亭,邦子多次回頭眺望,極其苦惱。還是下決心給雅子打電話,向她借錢吧。邦子從內心害怕神秘莫測的雅子。然而,現在為了解燃眉之急,顧不得其他。今天必須籌到一筆款。

邦子下車,打開傘。這時,正在停著的公共汽車,像嘖嘖順嘴似的「嗤嗤」

地用氣閘威脅她。司機打開窗戶吼道:「那裡禁止停車!」

混蛋,煩死人了。邦子心中罵的髒話和平時不一樣,有氣無力。邦子沮喪地返回篷布頂篷被淋濕的高爾夫車,打開發動機。毫無目標的高爾夫車漫不經心地駛向擁塞的道路,已經見不到公用電話了。由於下雨,交通比平時更擁擠,使邦子的車立刻陷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今後可怎麼辦呢?因除霜器的效果不佳,擋風玻璃模糊不清,邦子透過模糊的擋風玻璃,觀看街道兩旁的景物。她嘆了一口氣,為想不出良策,急得幾乎要發瘋了。

今天早晨,下夜班回家,不見應該在家睡覺的哲也的蹤影。很顯然,因前天夫婦吵架生氣而在外面什麼地方過夜了。哼!那樣的蠢貨不回家倒更省心。邦子早早地鑽進被窩,正感到冷清時,來了電話。才清晨七點。

打電話的男子對無精打採的邦子謙恭地說:「您是城之內邦子小姐嗎?大清早打擾您,真是對不起。」

「哦,有什麼事嗎?」

「這裡是百萬消費者中心。」

邦子「啊」地叫了一聲。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咒罵自己,為什麼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呢?那男子用熟練的語調侃侃地、滔滔不絕地說:「您是否已徹底忘記了呢,給您打電話提個醒。昨天二十號,是您付款的最後期限,可是您卻沒有往指定戶頭劃款。我想,您肯定知道應交的錢數。我再重複一遍,第四次,五萬五千貳百元。如果今天不能劃款,就要加利息了。屆時,我們將去催收。請多多關照。」

這是城市街頭金融業者——通稱「街金」打來的。除了汽車貸款外,大多屬於信用卡貸款。幾年來,邦子一直苦於此類還債。直到去年邦子才發現,本金並沒減少,一直處於僅還利息的狀態。當利息也還不上時,她就只好從高利貸者那裡貸款,把利息還上。但是,很顯然,後來高利貸者也會來催還款的。結果,債務變成雙重的。而且無論是信用卡方面還是高利貸方面,照此發展下去,都有可能將自己列入黑名單。

當無法從銀行貸到款時,邦子相信了「幫助每月支付有困難的人,有急用的人……」這種自我吹噓宣傳的街頭金融業者。從他們那裡貸款,是從騎自行車上班路上開始的。一位態度和藹的上年紀女人說「騎自行車上班多累呀」,僅憑邦子的駕駛證和丈夫公司的牌子就貸了三十萬元。並用這筆錢解決了信用卡和高利貸的利息。但是,貸款卻絲毫沒減少。

這還不說,沒想到只借了三十萬,卻中了要交百分之四十利息的圈套。這都是因為不考慮將來只顧眼前利益的結果,但邦子不能不顧打扮。儘管如此,當她從哲也那裡籌到錢,剛一還上,那個女人馬上說「還有能貸五十萬元的計畫呢」,於是邦子又上了圈套。

邦子打開裝家庭日常用錢的曲奇餅桶,不知為什麼,裡面只有些零錢。不知何時都花光了。她感到不可思議,打開手提包中的錢包,因為是在發工資的前一天,裡面只有一萬幾千元。如此看來,只能抓著哲也,讓他出錢了。

「這個傢伙,躲到哪裡去了。」

邦子翻開記事本,給哲也的公司打了個電話。但是,因是清晨,沒有一個人上班,而且,即便哲也接電話,肯定也會逃跑,抓不住他的。邦子心急如焚,今天如果交不上錢,那些無賴男人就會登門討債。邦子雖然不好惹,但卻處事謹慎,最怕他們登門討債。

邦子急忙走進寢室,打開衣櫃最下面的抽屜。心想,萬一在裝襯衣和襪子的抽屜中藏有私房錢呢。但是,無論怎樣胡亂翻騰扔在裡面的乳罩和長筒絲襪,也找不出一分錢。

突然出現一種令人不快的預感,邦子打開其他抽屜及壁櫥一看,哲也的襯衣及西服全不見了。發現哲也因夫婦吵架而生氣,拿著家裡的錢出走,是不久以後的事。

沒能合眼的邦子驅車趕到站前的自動現金付款機前,檢查兩人共同的銀行存款餘額,上面清楚地顯示為零,這也一定是哲也所為。這樣一來,連房租都要拖欠了。由於過分激憤,邦子雙手揪起頭髮來。

邦子好容易衝出堵塞的車隊,從信號燈處往左拐,開到都營的破舊的平房住宅區的一角。與後面的背景相比,那裡有一個嶄新的電話亭映入眼帘;邦子把車停在左側,也沒打傘,跑向電話亭。

「喂喂!您是麥克司藥品公司嗎?請問,營業部的城之內在嗎?」

「城之內上個月已辭職了……」

自己被自己視為傻瓜、無能的哲也騙了。邦子被憤怒的衝動所驅使,用手將電話亭內已破損的電話簿撥到地下,用被雨水淋濕的鞋踏了好幾遍。簿紙被撕碎,紙片在亭內散落。邦子仍然覺得不解恨,用盡全身的力氣拽電話的掛鉤,一心想把它拽壞。

不言而喻,儘管如此,她仍怒氣難消。混蛋,畜生!我可怎麼辦哪?今天,如果他們來催債,我可往哪兒躲呀?

邦子只好求雅子。早上,良惠不是說跟雅子借錢了嗎?能借給她,自己也求她,還能不給個面子嗎?如果不借給自己,那隻能認為雅子心眼壞。無論何事,總以自己為中心的邦子的結論是,自己當然也能借到。

邦子再次插入電話磁卡,想雅子的電話號碼。然而,是否被自己拽壞了呢?

電話掛不通。往裡插了幾次磁卡,都被吐了出來。邦子嘖嘖兩聲,打消掛電話的念頭,想直接去雅子家。

雅子的家離這裡並不太遠,因為去過一次,還有點印象,總能打聽到的。邦子返回汽車,向右側的新青梅公路駛去。

雅子的家面積不大,是剛建不久的住宅。儘管如此,還是令人妒羨。但是,如果從雅子不講究的服飾來看,她的日子也不算富裕。邦子本來是來向人家借錢的,只好這樣勸解自己。

房屋的對面是圈起來的農田,準備建設住宅。邦子在粘質土的土崗前停車,走近雅子的家。門口停有一輛熟悉的自行車。

是師傅的,師傅在這兒。邦子的第一個反應是良惠已早來一步借錢了,她感到很焦急。大概良惠不是今天付錢吧,所以能不能先借給自己呢?對,就這樣求她。

邦子按了按無線對講機,沒迴音。又按了幾次,屋內反而更寂靜了。是出門了嗎?可是,雅子的花冠車也在,良惠的自行車也停在那兒。好奇怪,難道兩人睡著了嗎?邦子自己也睡眠不足,所以才這樣想。但是,良惠家裡還有卧床不起的病人,在別人家裡貪睡的事是絕對不應發生的。

疑惑不解的邦子打著雨傘,圍著房子周圍轉了一圈。從院前隔著陽台窺視像是起居室的房間,室內昏暗,鴉雀無聲,但是走廊里亮著燈。她隔著帶孔的紡織品窗帘往裡偷看,也許她們在最裡面,沒聽到無線對講機的聲音。

邦子準備返回正門,這次她逆向而行,裡面像是浴室的地方有光亮。從窗戶里傳出雅子和良惠嘰嘰咕咕的說話聲音。她們倆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邦子咚咚地敲鋁合金的玻璃窗。

「喂,我是邦子。」

窗戶裡面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啊,對不起。我有點事來求您了,師傅也在這兒呀。」

又沉默了一會兒,嘩啦的一聲玻璃窗打開了,露出雅子表情陰冷的臉。

「怎麼了?你有什麼事?」

「我有點事想求你。」

邦子盡量用一種柔和可人的聲音說,為向雅子借錢必須取得她的同情。五萬五千二百元是最低請求。但是,如果不連同目前的生活費也借上,就難以維持生計。

「什麼事?」

「在這兒有點不好說……」

邦子馬上轉身看看身後的鄰居家。旁邊好像是便所的位置,小窗戶稍稍開了個縫。

「因很忙亂,你就在這兒說吧。」

雅子不耐煩地催促道。

「啊——」

剛開始,邦子就感到很可疑,雅子和良惠在浴室做什麼呢?從裡面隱約地飄來難聞的血腥氣味。這個氣味在鼻腔中一擴展,雅子慌慌張張地想關閉玻璃窗。

「請稍等,雅子!」

邦子拚命地從外面推著窗戶,纏住不放,設法讓對方聽自己的訴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