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班 二

邦子打開高爾夫車的點火開關,一踩油門,巨大的發動機的轟鳴聲響徹在停車場的上空。最近,車的運行狀態一直良好。去年,光修理費就花去二十多萬。

「喂,我先走了。」

年長的雅子面無表情地招了招手,駛出停車場。邦子禮貌地點著頭目送。

和其他人不一樣,雅子真是個琢磨不透的人,不知她在想著什麼?當雅子走遠時,邦子才鬆了一口氣。邦子與工廠的同事一告別,就脫去偽裝,立刻露出真面目。

雅子的車剛出停車場,就在那裡等信號。看著花冠車尾部凹下的傷痕。邦子心想,也真是的,那樣的車還能坐嗎?紅色的噴漆已經脫落,從那陳舊的樣子看至少已經跑了一百萬公里以上。而且,還貼著交通安全的紅色粘貼紙廣告,真是多此一舉。像自己一樣,哪怕買部半新不舊的車呢,能坐上外觀漂亮的車心情該多好啊。要不,乾脆貸款買部新車。

雅子這個人,從年齡、容貌、線條來看都不錯,可就是不注意修飾打扮。

邦子開始放立體聲音樂。一位像是用謠曲演唱流行歌曲的女高音的聲音在車內回蕩,躁得讓人難受。其實,她對音樂毫無興趣。放歌曲只是想獲得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放的感覺,以及想確認自己的車的性能而做的一種嘗試罷了。

邦子為使冷氣能直接吹到身上調節了風向,並撐起帆布頂篷。像蛻皮的蛇似的,車篷漸漸地鼓了起來。本以為是平常的現象,卻戲劇般地變得富有刺激性,邦子喜歡這種激變的瞬間。她想,人生也能如此該多好啊!

邦子停住思路,又想起雅子。她總是穿一條工裝褲,褪了顏色的兒子的T恤及破襯衣。冬季,加件運動服或淡雅的毛衣。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披的那件羽絨夾克。為了防止破口處羽毛露出,她竟用膠帶紙粘貼。這種做法是讓人難以理解的。

邦子曾端詳過冬天的禿樹,心想真的有點像雅子。苗條的體形,微黑的皮膚,高高的鼻樑,薄薄的嘴唇。稍稍化妝,如果再換上件自己穿的這種高檔服裝,至少看上去會年輕五六歲。哎,真是可惜。邦子是既羨慕又鄙視,有一種複雜的心態。

打斷思緒,反思自己是一個醜女人,又丑又胖的醜八怪。邦子一邊注視著反望鏡,一邊體會平時經常感受的那種絕望的心情。

自己是鼓腮,大臉,但眼睛卻很小,鼻子又寬又癟,而嘴卻又小又尖。自己之所以長得丑,全都是因為大小比例失調。特別是下夜班的清晨,更是丑得嚇人。

邦子從化妝包中取出胭脂紙,在胖臉上拍了拍。邦子深知,自己沒有任何特長,長相又不好,不可能找到收入高的工作。由於勞動強度大,越來越能吃,所以就胖了起來。

邦子突然對一切都感到不順心,猛地掛上高速檔,一踩油門,高爾夫車就像彈出一樣衝出停車場。看到反望鏡中映出的一層灰塵,邦子感到很開心。

邦子把車開上新青梅公路,向都心方向跑了一程,終於在信號燈處右拐開向國立方向。在左側的梨樹園對面,出現了一座小規模的公寓,那就是邦子的住處。

邦子在這裡早就住夠了。但是,從姘夫哲也和自己的收人情況看,目前,也只能住在這裡。邦子想變成一個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場所與不同的男人過著不同的生活。當然,所謂的不同,應該是各方面都是一流的。自己注重檔次,老是做那些不現實的美夢,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呢?

邦子把高爾夫車停在公寓停車場指定車位里。周圍停的車都是輕型汽車或是國產大眾小汽車。為自己的車感到自豪的邦子下意識地猛地用勁關上了車門。她想,說不定有人會因此而注意自己呢?但是,她也知道,這樣做,如果有人責備,會陷入被迫向人道歉的窘境。即使當場被人瞧不起,也必須活得瀟洒才行。

坐上撒滿印刷品的電梯,啪嗒啪嗒地穿過因堆放著三輪車及生活協會的泡沫苯乙烯箱等而亂糟糟的走廊,來到五層自己家門口,打開房門,進入昏暗的室內,從裡屋傳來動物似的鼾聲。因已習以為常,她並不在意。邦子從門外取下早報,放在通過郵購買來的餐桌上。

除電視欄目以外,邦子從未看過新聞等內容。即使姘夫哲也,也只看三版的報道及體育欄目。因覺得太浪費,一度曾想停訂,但廣告內容難以割捨。邦子從大量的不動產廣告中取出登有招聘女工信息的廣告放在旁邊,打算以後有功夫再仔細閱讀。

室內悶熱異常。邦子打開空調,又打開冰箱。這樣空腹恐怕難以入睡。可是冰箱里一無所有。昨晚,在自選商場里買的土豆色拉和飯糰明明都放在裡面了。

肯定是哲也吃了,竟連個招呼都不打。

氣鼓鼓的邦子用力打開一罐啤酒,邊喝邊打開快餐點心袋。然後打開電視機,調到清晨的大型綜藝節目頻道,以便能快點欣賞演藝界的醜聞,並等待進入夢鄉。

「煩死人了!把聲音調小點!」

哲也從屋裡吼道。

「什麼?反正你已經到了起床的時候了。」

「還有十幾分鐘呢。那好吧!」

不知什麼東西飛過來,打在邦子的胳膊上。原來是個打火機,被擊中的地方立刻變紅了。邦子抓起打火機怒氣沖沖地站到哲也的床旁。

「你這個混蛋,你不知道我已經累癱了嗎?」

「你說什麼?」哲也臉上露出一絲怯意,「我不也是很累嗎?」

「所以,你就認為該扔這個打我嗎?」

邦子用打火機點著火,伸到哲也的眼前。

「快把火滅掉。」

哲也用手一撥,打火機滾落在榻榻米上。邦子順勢從後面猛擊哲也的手。

「你想幹什麼?我的手快斷了。哎喲,看看這,你……你別鬧了,大清早的。」

「討厭,你!你把我的色拉吃了吧?」

「你就用這種口氣質問我?總是盛氣凌人的。」

比邦子的身體小一圈、瘦小、虛弱的哲也很厭煩地鎖緊眉頭。前年,哲也終於找了份來往於各醫院推銷藥品的工作,把披肩發剪短了,所以更加顯現出一副窮酸相,邦子一點也不喜歡。在澀谷繁華街道遊盪時的哲也,雖傻裡傻氣的,但外表尚可。邦子在澀谷的遊樂中心工作時,兩人認識了。當時的邦子比現在瘦得多,像哲也這樣的男人還是比較容易上鉤的。正是因為那時用信用貸款大量購買服裝及裝飾品,現在才不得不過著火燒屁股的緊巴巴的日子。

「是你吃的吧?老老實實承認,給我賠禮!」

邦子冷不丁地騎到躺在床上蓋著毛巾被的哲也身上。邦子肥胖的身軀壓得哲也發出求饒的悲鳴。

「我不是說你快下來嗎?」

「說!你要老老實實承認,我就饒你!」

「是我吃的,對不起啦。不過我回家一看,什麼吃的東西都沒有啊。」

「你不會自己買?」

「我記住了。」

哲也剛把頭扭向一邊,邦子立刻把手伸向他的胯間。那個東西軟軟的。

「你怎麼陽痿了!早晨能不上班嗎?」

「快下來!」哲也用一種好像極不耐煩的口吻說道,「請你快下來!你太重了!你,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重吧。」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邦子用大腿夾緊哲也細長的脖子。哲也道歉地只說了聲「對不起」就說不出話來了。

「哼。」邦子氣哼哼地從哲也的身上爬下來。她對最近與哲也的性生活感到非常失望。他雖比自己還年輕,但卻是個無用的傢伙。

邦子怒氣沖沖地回到中廳,看到哲也慢騰騰地抬起上身。

「啊,我要遲到了。」

「你還知道遲到啊。」邦子不理睬他,掏出一根煙點上火。

只穿T恤衫和運動短褲的哲也走了出來,用手摩挲了一下脖子,從邦子放在桌子上的薄荷煙中抽出一根。

「不要吸我的煙!」

「不就一枝嗎?行吧?我的已經抽光了。」

「那好吧,一根二十元。」說著,邦子伸出手來。

對於她這種並非是開玩笑的語氣,哲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邦子連頭也不回,開始專心看電視。

十五分鐘後,哲也默默地走出家門,邦子在比自己瘦小的「偶人」睡過的床上躺下。

邦子醒來時已接近下午兩點。起床後,立刻打開電視機,邊欣賞綜藝節目邊吸煙,等待身體從睡眠中完全恢複。綜藝節目的內容與早晨幾乎沒有變化,但她並不在意。

邦子感到餓了,連臉都沒洗,就出去買吃的東西。在住宅區的入口處有一家晝夜營業的小賣店。這是一家偶爾也賣她們廠生產的盒飯的連鎖店。

邦子拿起一盒「幕之內特製」盒飯,上面寫有「三喜食品,東大和工廠,上午七點出廠」。沒錯,是自己流水線上加工的盒飯。邦子乾的是放炒雞蛋的輕鬆工作,曾被中山訓斥「不要放那麼多雞蛋」。那傢伙的確令人討厭,什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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