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五年與二十五年(上)

天色已晚,營房馬路邊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空地上有的兵在打籃球,還有其他戰士在打羽毛球乒乓球什麼的,既熱鬧又井然有序。剛從團部衛生所回來的高海河不時地向對他敬禮的士兵們還禮。

忙碌了大半天終於回到了辦公室,高海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神色難掩疲憊,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今天還真是「熱鬧」的一天,尤其是下午鬧的那一出,真是讓人尷尬到了極點。

妻子和小姨子隨便闖紅燈不說,還為丟了幾百塊錢,愣是把兩個車主鬧到了派出所。當時還死也不跟人警察說丟了多少,非等自己來了才肯說,說是怕警察偏心眼,坑外地人。

其實要不是人家反應及時踩了剎車,她們倆可就不是因為躲避崴了腳蹭破皮那麼簡單了。再說錢丟了未必就是在那兒丟的,就算是,當時圍著看熱鬧的人那麼多,保不齊裡面就有小偷,關人家車主什麼事兒呀。

一想起那兩個車主的神色,高海河就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那個胖子還說什麼,你們這不是擺明了訛人嘛,人交警都說了沒我們什麼錯,要不是這女的沒完沒了,我們哪至於浪費這麼多時間,你說浪費就浪費吧,才為了區區五百塊,你知道我一小時值多少五百啊?

那個漂亮女孩兒則直接掏了五百塊放在桌上,淡淡地說了句,這樣我可以走了吧。要不是妻子看懂了自己的憤怒扯住了美玉,看見她還想伸手去拿的時候,自己真的很想……唉,高海河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老高,你怎麼在這兒啊?我剛才碰見司務長說你媳婦下午就來了!」教導員老白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揉著太陽穴的高海河一扭頭,就看見去團部開會的老白抱著一摞子材料正費勁巴拉地往屋裡拱,他趕緊起身過去幫忙。

「這都啥呀?」高海河把書放在了桌上,順手翻了一下,「三個代表的學習材料,回頭先組織各連排主官們學習,然後再傳達給戰士們,」老白一邊拿帽子扇風一邊說。「喔,你今天學習的成果怎麼樣啊?」高海河順手把自己的大不鏽鋼杯子遞了過去。

老白接過去就是一陣牛飲,喊了聲痛快之後伸手抹抹嘴巴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之前的問題來,「哎我說,差點被你繞走,你怎麼還不回家,這好不容易媳婦兒來了,不趕緊回家親熱去,窩這兒幹嗎?」高海河一笑,「傍晚的時候二連一個戰士從器械上跌下來了,我跟去醫院看看。」

「是嗎?嚴重嗎?」老白趕緊問。「沒啥大事兒,腕骨挫傷,養養就好了,」高海河說。「呼……」老白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現在團里最怕出事故,上個月三營那個兵出事兒還沒掰哧清楚呢,回頭得給下面再強調一下,課餘時間玩器械也要有度!安全第一!」高海河點頭贊同。

「行了,這都不要緊,你趕快回去吧,別讓人弟妹等急了!」老白擠眉弄眼,一臉的壞笑。高海河一哂,「都老夫老妻了,沒什麼急的!」老白一瞪眼,「胡扯!你們一年沒見了,你不急?就算你不急,弟妹還急呢,快走快走!」高海河只能笑笑抓起帽子往外走。

出了屋門還沒走幾步,老白又伸出頭來喊,「晚上動靜小點,小心那幫壞小子聽房!」營部的小兵們都吃吃偷笑了起來,高海河尷尬地沖老白揮了揮拳頭,又瞪了那些兵一眼,這才大步走了。

「姐,這部隊的房子比咱老家的也沒好多少啊!」楊美玉坐在桌子邊嗑瓜子,楊美蘭則拿著個鞋墊兒坐在床邊納著,她們被安置在了招待所。聽妹妹這麼說,楊美蘭抬頭微笑著說,「俺覺得挺好的。」楊美玉一撇嘴正想說話,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她興奮地站起來,「姐夫,你回……」話沒說完,就發現進來的是個女人。

「喲,都在啊,你就是高家弟妹吧?」那個女人笑容聲音都爽朗,口音是帶了點東北腔的普通話,個子不高,身材倒挺豐滿的,看著三十來歲的樣子,腦後盤著一個髮髻。屋子裡就倆女人,一個看著就很年輕,所以她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年長些楊美蘭的身上。

「是,我是,」楊美蘭趕緊站了起來,那女人幾步走了過來,把手裡的東西一放,然後拉住楊美蘭的手笑說,「我們那口子是營部教導員,跟你們家高海河是搭檔,我姓劉,聽人說你來了,我就過來看看,小高還沒回來吧?我家那口子也沒呢,他們當兵的就這樣,每天不忙到三經半夜的不算完,」噼里啪啦說了一通之後,她又想起什麼似的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這是些櫻桃,北京西山這邊的最好吃,新鮮著呢!」

「謝謝您,謝謝您,」不善言辭的楊美蘭只會一個勁兒的道謝,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倒是一旁的楊美玉拿出一個用手搓了搓放進嘴裡,咂巴了兩下就笑說,「姐,真的挺甜,你嘗嘗!」她又抓了兩個想遞給楊美蘭。

「小妹!」楊美蘭覺得有些不合適,劉大姐倒是一笑,「這是你妹妹呀?多大了,長的挺水靈的嘛!」楊美玉甜甜地叫了一聲,「劉大姐你好,今年六月就二十了。」劉大姐連連點頭,「好,這年輕就是好。」「瞧您說的,你也年輕啊,今年有二十五了吧?」楊美玉歪頭打量著說。

劉大姐咯咯地笑了起來,「小姑娘真會說話,二十五?我都快三十五了!」楊美玉表情驚訝地說,「真不像!要不說您們這些城裡人就是會保,對,保養!不像我們這些鄉下人。」這話說的劉大姐越發高興,楊美蘭也緊張地跟著笑。

劉大姐也是隨軍來的,老家在延吉一個小鎮子上,鎮上的人都知道她男人在北京當軍官。在老家那邊能嫁給軍官的就不多,能隨軍來北京這樣大城市的就她一個,因此她在老家那邊是很被人羨慕的,父母臉上也有光,張口閉口都說我姑娘那可是北京城的城裡人,部隊每月還給發工資呢!

楊美蘭生性內向,見了外人就不愛說話,可這會兒丈夫同事的妻子來了,她生怕言行有差,丟了丈夫的臉,因此只能找機會不熟練的客氣著,「大姐,您請坐,我給您倒水。」劉大姐轉身剛坐下,楊美玉就機靈地捧出一大把花生,「大姐你嘗嘗,俺們老家帶來的,可脆香呢。」劉大姐欣然接過,

看她和小妹聊的熱鬧,楊美蘭無聲地放下了水杯之後,就安靜地繼續坐在床邊納鞋墊。突然聽劉大姐問她,「聽我們家老白說,小高提副營也有些日子了,你們怎麼才過來啊?」「喔,家裡有事兒走不開,」楊美蘭微笑著回答。

劉大姐又問,「那你們兩地分居多久了?」「五年了,」楊美蘭答道。「唉,當初我也是熬了七八年才隨的軍,趕上八年抗戰了!」劉大姐搖頭說,「嫁給他們當兵就是這點不好,級別不夠,你就別想跟著走,一年只能見一次。女的就只能在家乾耗,男的那心裡跟貓抓的似的,也只能忍著!」「咯咯!」楊美玉笑了起來,「俺姐還不想來呢,怕影響俺姐夫!」楊美蘭則頭壓得更低了,只是脖根兒都紅了

磕花生到口渴的劉大姐拿起杯子喝了幾口又說,「妹子,不是我說,你來就對了,你們家高海河不到三十就提了副營,聽我們老白說,領導可欣賞他了,長得也俊,身條兒又好!這可是北京,不是你老家那小地方,那漂亮丫頭多了去了,」說到這兒,她壓低了聲音做神秘狀,「咱們部隊里有好幾個軍官都是調過來之後離的婚!」

「啊!」楊美蘭輕叫了一聲,好像扎到了手,她把手指塞進了嘴裡輕輕吸吮著。「喲,沒事兒吧?」劉大姐探起身子問。楊美蘭連連搖頭,楊美玉倒沒放在心上,她關注的是方才說的離婚的事兒,「不是說那個軍婚要,要保護嗎?咋能說離就離呢?」

劉大姐一笑,那笑容包含了很多難以言喻的意味,居高臨下,不屑,覺得問這個問題的人很傻很可憐……「保護不假,你也得分什麼事兒啊!人家就說沒感情了,鬧到最後,至多把那身軍裝給他扒了,正好,人轉業就留在北京了!」楊美蘭咬著嘴唇沒說話,楊美玉轉著眼珠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隨便這麼一說,你們家小高可不是那樣的人,不過這男人就得看緊一點,那句老話聽過沒有?」看著兩姐妹都特認真地聽她說話,劉大姐很滿意,她跟傳道似的說,「丈夫,丈夫,一丈之內就是夫,出了一丈,他指不定就是誰的了!」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一會兒早點休息吧,今天累壞了吧?」高海河接過妻子遞過來的毛巾邊擦臉邊說。楊美蘭輕輕搖了搖頭,「俺不累,」說完彎腰把臉盆從洗漱架上拿了起來想把水倒了,高海河趕緊伸手去接,「我來!」楊美蘭一個輕巧地轉身躲開。

高海河習慣性的先把毛巾疊整齊之後再掛在架子上,再回頭,楊美蘭已經把一杯晾好的白開水放在了桌上,沖他羞澀一笑,又坐回了床邊低頭搓弄衣角。

屋裡一下子安靜了起來,高海河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好像比步戰車的轟鳴聲還大,有些彆扭的他端起水杯想找個凳子坐下,卻發現唯一的凳子被一個大編織袋佔據了。楊美蘭沒說話,卻抬身往旁邊讓了一讓,高海河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坐在了她身旁,兩個人之間隔著不到一掌寬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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