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界

蘇珊幫助救活的兩位感染了克里米亞剛果熱的外科醫生以及同他們一樣的醫生,對一個發展中的國家是無比珍貴的財富,他們是國家的希望和醫學界的驕傲。聰明好學,勤奮工作,救死扶傷,他們的創造確有成效。我們招聘來阿格汗大學流行病學研究項目的人員是新近畢業的醫科學生和年輕醫務工作者。他們也都熱情好學,不畏艱難,永不疲倦。他們渴望有所作為,並願為此而冒風險。最值得稱讚的是,他們樂意留在自己的國家工作。阿格汗大學自成立以來,已辦成了一所良好的醫學院。培養著優秀的醫務人員,但和其他醫學院的畢業生一樣,有些學生尋求到西方進修,其中不少入便一去不回。我們則鼓勵學生留在國內工作,為國家一片空白的公共衛生事業做開拓工作,從中找到奮鬥的樂趣與人生的滿足。如果他們去西方作實習醫生,或住院醫生,能救治多少人呢?而在國內,即使只作一名三級護理醫生,也能救死扶傷無數。如果有更多的人投身流行病學領域,那麼總有一天,落後的事後治療將被事先預防所取代,從而節約寶貴的醫療資源。使之更好地服務大眾。

在巴基斯坦,對病毒學的研究與實踐等於零。蘇珊白手起家,在阿格汗大學醫學院創建了病毒學系。像我一樣,蘇珊帶著年輕人在她的實驗室以及我們的公共衛生研究項目領域工作著。我們的規劃,從對痢疾、肺炎與肺結核(該國死亡率最高的疾病)的研究,到骨折、燒傷、傷殘的治療,以及城鄉貧困人口的醫療救濟。第一年我們培養了六名學生,支持他們出去獨立追蹤病毒,其中一名學生,阿米爾·賈伍德·汗(AamirJaved Khan)被派到最偏僻的憚路支山區沙漠,在牧民中追蹤克里米亞剛果出血熱。任務很艱巨,但他欣然前往。

阿米爾在給我和蘇珊的報告中說:「1995年8月最後一個星期,憚路支省巴爾汗縣的牧民塔吉·穆罕默德(TajMohammed)像往常一樣到周圍山上放羊,回家後對家人說覺得身體軟弱有點發燒。」

不容置疑,阿米爾是我們最好的學生之一。他已通過了赴美深造的考試,但最終放棄移民機會,留在家鄉工作。他英俊健壯,有著烏茲別克人的圓臉和閃亮的黑眼睛。在多次大型調查中。他表現出色,包括在信德(Sind)監獄調查艾滋病,以及調查C型肝炎。

到游牧部落調查克里米亞剛果出血熱的想法始於我們那次在奎達旅館中的聊天。當時我因感冒卧床休息。傑米爾汗,沙菲克,阿米爾和蘇珊在房間里碰面,談到了追蹤這種病毒。調查是必要的,但是從何入手呢?我突然想到了,說:「牧民。」

前幾天,我們在阿格汗大學醫學院幽靜的庭院里遇到了一位憚路支牧民。他身著傳統的牧民服裝,頭纏艷麗的穆斯林頭巾,外罩白色長袍。他告訴我們他們那裡死了很多人。

阿米爾就是為此前往山區的,他最終到達了一個叫科魯(Kholu)的山谷。

在報告中,他寫到:「路太難走。從奎達到這裡需要走12小時山路。路窄得僅能容身,兩旁的山壁伸手可及。沒有旅館,幸好我們找到了政府的招待所。這裡人煙稀少,但景色美麗。這裡是乾燥的山區沙漠氣候造成晝暑夜寒,夜裡冷到零度以下,白天滿是陽光,因此不宜生長糧食作物,蔬菜很少。但山坡上下散布著座座帳蓬,還有駱駝和山羊。憚路支山綿延廣麥,延伸到阿富汗、伊朗和巴基斯坦等大片地區。當地人善於編織美麗的掛毯,刺繡也美妙絕倫。」

「這裡缺電少水,更沒有油氣燃料。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距此不到兩百公里就是蘇伊(Sui),巴基斯坦最大的天然氣田,但這裡的百姓根本享用不到。阿富汗境內的戰火近在邊境,也使牧民們不得不放棄每年夏天到高地草場放牧的傳統,只得在風沙不絕的低地掙扎求生。至於遍布世界各地的西方象徵——可口可樂廣告,在這裡根本看不到。」

原始的自然之美與艱難的牧民生活震動了阿米爾。他的同情心與生俱來:烏茲別克人從北方的阿富汗和蘇聯遷來,緊鄰憚路支山區,很多部族有著共同的痛苦命運。

報告繼續寫道:「在接下來的兩到四天時間裡,塔吉·穆罕默德越發虛弱,嚴重背痛。起初他只想在家休養一下,到了8月28日,他的牙床開始出血,於是家人驅車半小時把他送到巴爾汗鎮的公立醫院。醫生檢查後,認為是毒蛇咬傷,需要抗毒血清,但巴爾汗鎮沒有。於是他建議把病人送回科魯,車開出50分鐘後,病人開始流鼻血了。

「8月30日下午兩點,塔吉·穆罕默德到烏斯曼醫生(Dr。Usman)的診所求診。烏斯曼醫生檢查了病人,並用一種混合草藥清洗了出血的牙齦。但是到了第二天,病人開始吐血,烏斯曼醫生找來兩位同事會診,三人一致認為是當地特有的小蛇咬傷的,傷口不易覺察。他們為病人注射了抗毒血清,並建議病人到木爾但城(Multan)的大醫院就醫。但塔吉寧願回家。不久,他死在了家裡。他的兄弟可汗·穆罕默德記起了病人死前身上遍布青紫色斑痕,肚子上有血紅的斑點。

「塔吉·穆罕默德生病時,他的兄弟可汗一直陪伴身邊並為他擦洗血跡。在病人死後第二夭,可汗身體發虛,腹痛並出現腹部紅斑。背和膝關節也開始痛,但三天後,他康復了。

「而烏斯曼醫生則在9月2日開始發病。雖然他感到虛弱,身體痛,仍抱病出診。5日一早,他的叔叔注意到他的牙齦流血。鳥斯曼醫生才告訴家人自己可能從塔吉·穆罕默德身上感染了某種病毒。家人送他到德拉加齊汗(Deranghazi Khan)城尤蘇夫醫生(Dr。Yousuf)的診所里。尤蘇夫醫生化驗後發現他的血小板只有一萬六千(正常指數為二十萬。建議他轉往木爾旦城的尼什塔醫學院(Nishtar MedicaICollege)附屬醫院。等他到達那裡,卻找不到醫生就診。等他被安排進家庭醫科病房時已是6日午夜。他被當作傷寒和瘧疾治療,毫無療效,依然高燒不退,血小板數仍低落,當時他神志清醒,尚能進些飲食,但從7日早晨開始,直腸整天出血,只好輸入五個單位血漿。就在主治醫生準備將他轉往卡拉奇的阿格汗醫院時,他已大口吐血,晚上8點30分,烏斯曼醫生在尼什塔醫院去逝了。

「在他去世前兩小時內,大約四五十位親友成群到床前探望(就像在非洲一樣,在巴基斯坦,疾病與死亡並不是隱私。床邊血跡斑斑,許多來探望的人都接觸了充滿病毒的血液。遺體被運回科魯埋葬。五大後,其中的一位親戚賈旺·沙(Jaw;indShah)開始發燒,被診視過塔吉·穆罕默德的醫生奧蘭澤布(Aurangzeb)診斷為蛇咬。瘧疾化驗亦呈陽性。第二天,病人牙齦出血,被轉往德濟汗市民醫院(IXiKh;1nO、利Hospiial)時,血小板數目極低。9月19日上午,他開始流鼻血,並持續高熱。當天中午就去世了。遺體運回科魯下葬。下葬前,他的叔叔阿齊姆汗為他洗了身子。」

讀到這,我們數了數受害人數,10人染病,其中,1人死亡。阿米爾總結道:牧區的虱蠅及其他吸血寄生蟲寄生在羊、山羊和駱駝身上,傳播疾病不可避免,並完全有可能從木爾傳播到卡拉奇,因為兩地乘飛機只需一個小時。而從卡拉奇到歐洲僅為8個小時;到美國13個小時。地理不是保護屏,銀行存款也無法讓疾病退身。如果我們忽視了發展中國家的疾病疫情,西方世界也將難逃厄運。卡拉奇,我們現在居住的城市、是一個重要的環節。

前往卡拉奇的市民醫院得經過一番努力。狹窄的馬路上擁擠著轎車、公共汽車、四輪推車、三輪摩托車以及驢子和駱駝拉的平板車。這條舊的邦達路通往海港和醫院,沿途是殘牆斷壁,搖搖欲墜的危房和四溢的髒水。

巴茲米醫生(Dr.Bazmi)是阿格汗大學專攻公共衛生的小兒科醫生,今年30多歲,身材瘦長,為人熱情,辦事認真。由於多年與貧困和官僚體系作鬥爭,面容惟淬,雖然阿格汗大學醫學院刨建伊始他就前來工作,他還是將這所市民醫院視作生身父母,因為他是在那裡完成醫生培訓的。隔些時候,他就回去看看,現在他開著車,看著窗外糟糕的路況。

「我開車時一向都關上車窗。」

窗外迷漫著車流排放的有毒濃煙。巴茲米說,人口爆炸導致污染嚴重。最近一項研究表明儘管海風吹拂帶來新鮮空氣,長拉奇仍是世界上空氣鉛含量最高的城市,原因是汽油含鉛量高出任何國家。

市民醫院破舊得像一具衣衫檻樓的骷髏,外牆剝落,大廳昏暗,需要重新粉刷。巴茲米說,像巴基坦許多公立醫院一樣,市民醫院這幾年快速老比。他認為是醫療體系的毛病。醫療人員的升遷不是憑醫術而是靠拉關係。政府沒能有效地運作整個醫療體系。醫學院不重視預防醫學與家庭醫學,只偏重培養專科醫生,以開診所為目標。另外,巴基斯坦國民生產總值用於醫療與教育的預算不足百分之一,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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