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桑德斯事件

我抵達塞格布韋馬沒多久,就同這裡的來自各方派遣人員做了朋友。傳教士不必說了,主要的是年輕的志願人員。有的是美國的和平隊,再不然就是與它相當的英國海外志願服務隊。兩者的差別在於海外志願服務隊在招募人員時講究根據具體任務招相應人才,只收干過那一行的行家裡手,看重資格經驗。因此,這些人的年齡就得多上幾歲,也成熟懂事得多。

美國和平隊的志願者,通常在村子裡落戶。乾的是農業方面的項目。要不然,就教英語。他們天生性格開朗,總是一副開心的神情。不過模樣很邀遏,邀遏得沒有有個乾淨的時候。拿穿著打扮來說吧,總是滿身紅棕色塵土,全是本鄉本土紅磚粘染的。兩隻手又用棕櫚油染得黃亮發光。當地煮炸烹煎都是用的這種食油。他們沒有多少錢,這並不奇怪。什麼時候能叨擾別人一頓飯、一杯啤酒、哪怕一口可樂,反正,只要是別人請他們的,他們一概感激不盡。如有聚會,有請必到,好在我們這裡派對一類的聚會有的是。

喬有他自己的一套用人方針。項目需要能幹幫手,他就從和平隊里挑,挑最好的。我剛來獅子山那會兒,項目中心正雇著三名和平隊隊員。一個名叫約翰的汽車機械工,我們跑公路的卡車全歸他保養。第二個是醫院管理人員蘇珊·斯科特。第三個是蘇珊的丈夫,電工,負責我們的發電機安全運轉。

至於那一幫英國海外服務的志願人員主要是醫院裡出身的專職護士。她們在英國本上就是拔尖的好手。她們之所以來非洲,就是出於追求冒險和換換生活方式的心情。再說,她們對久居國內毫無興趣。因為她們如獲升遷,必然是做行政工作。而她們這些人的本性喜歡的還是實地動手的經歷,認為這要比填單子、劃表格強得多。

後來,我結交了她們中間的三位:迪爾德麗(Deirdre)、萊斯利(Lesley)和希拉(Sheila)。三人中,資格最老的是迪爾德麗,她來獅子山已有兩年了,萊斯利和希拉初來乍到,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這裡的環境,如當地習俗和文化差異等。

迪爾德麗有一位好友和同事,芳名珍妮·桑德斯(Jenny Sanders)。兩人身分相同,都是英國最高資格的護士和產婆(助產士)。當時,珍妮在我們住地25英里以外的潘古瑪醫院工作。

特別要說明一下,潘古瑪緊鄰鑽石礦區。趕來這一帶打工的人,都擠在狹窄的住所里,像沙丁魚罐頭似的同老鼠擠在一起。簡直成了滋生拉沙熱的肥沃土壤。這家醫院本身,由於曾經出過院內感染拉沙熱病例,一時成為獅子山同行業中的先例,多少有點名聲不好。

珍妮不管這些。她在潘古瑪過得挺美,生活的熱忱毫不受損。說穿了,是從來沒有人把幾年前醫院職工曾因感染而死亡的不幸情況告訴過她。珍妮正在青春年華,生活無限美好。她玩橡皮回力球,也游泳。當地鑽石礦有俱樂部。那裡有這些設備條件。她朋友多,未婚夫多米尼克還形影不離,呼之即來。因為他也是英國海外志願服務隊員。他的工作是在塞格布韋馬學校里教書。

珍妮日常忙於護理病號和接生嬰兒,過著老一套的上班生活。誰也沒有同她和她的隊友們提起過拉沙熱的厲害,也沒有人告誡他們要謹防感染的危險。這種無視危險、不承認現實的做法,有點兒像大家合起伙來搞鬼似的。如果同當時當地有關拉沙熱的宣傳搞得無處不在的情況相比,簡直是十分荒謬的。凡是拉沙熱方面的事,不論是誰,都是來我們這裡求助的。奇怪的是,就是這個英國海外服務志願隊部門,從來沒有向我們提過。也許這些英國人非常偏執,他們通常總認為:為什麼要美國人插手?英國的機構沒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何況這裡原來還是大英帝國殖民地。後來弄清楚英國海外服務隊的隨隊醫生已是古稀老人。他原來是倫敦高級貴族醫院貝爾格雷維亞的醫生,可能他這一輩接觸過的傳染性疾病不會大多,更不用說這類奇怪的拉沙熱病例了。

星期日的早晨,意味著是項目工作人員一天休閑的開始。在平房面前,葡萄袖樹蔭下,隨意看看書何等愜意。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所以那天醫院裡招呼鮑勃·克雷文馬上趕過去,顯得十分突兀。我們都弄不懂,有什麼事情這麼要緊非得要項目主任親自出馬?

克雷文隔了一個小時才回來。從他臉上倒看不出有什麼憂心的事。他脾氣不好,沉默寡言,大家沒有什麼好同他多談的。這次原也沒有指望他多說上幾句什麼。然而他反而向我們通報說海外服務志願隊的潘古瑪護士中有一位病了,來住院。她發燒,同希拉和萊斯利同住一室,再一問原來是珍妮。克雷文接著又說,潘古瑪醫院的英國老醫生邁克爾·普賴斯負責照料她。邁克爾雖然認為珍妮得的是傷寒,要不就是瘧疾,他還是把克雷文請去,因為他懷疑也可能是拉沙熱。

我去探視時,珍妮自己認為她可能染上了瘧疾。我打從第一次見到她,就喜歡上她了。她長相俏麗,典型的英國金髮姑娘。特別是性格好,樂樂呵呵的。她說前天晚上,她已經感到頭痛了,還有點發熱。她沒在意,還去參加了一次舞會。邁克爾醫生首先假定她得的是瘧疾,就用氯奎因來治。服藥後無任何起色。我們開始懷疑起來,認為不太像瘧疾。那麼,只能是下一種可能了,她或許真的染上了拉沙熱。

然而證據不足,不能下定論。珍妮身上沒有出現拉沙熱的抗體。這一點當然不能說明多大問題。拉沙熱得病初期,找不到抗體是常見的情況。再查珍妮的肝功能AST指標,也還沒有達到喬認定作為拉沙熱治療依據的標準。雖說這是喬訂的標準,但確實有用。根據這種檢驗不出具體結果的情況,鮑勃決定暫不開始用雷已抗病毒素治療。從嚴格的意義上說,鮑勃的決定是正確的。

儘管這麼說,我們卻絲毫未能寬心,喬當初逐條訂下這些診斷依據,是把患者從住地送來醫院這一段耽誤的時間也估算在內的。一般說來,當地患者都是指望在家中等上幾天能好了就萬事大吉。要拖到實在沒法拖下去才送醫院。老百姓從經濟上考慮,教會醫院再便宜也還是得花上一些錢。此外,還有一點當地的特殊情況:生病先找巫醫,這是慣例。醫院從來是被當作萬不得已時的救命倚靠。如此因循延誤,等病人送進醫院,基本上都已經到了疾患嚴重階段。

但是珍妮的情況全然不同。她才發熱兩天,真要是感染上拉沙熱的話,病情剛剛開始,離發作且遠著呢。這就意味著化驗的結果都可能相對正常。然而病毒治療的關鍵卻是要求一感染就下手,越早越好,才能制止病毒種下難以挽回的惡果。珍妮事件以後,我們如果再遇上珍妮同類病例,只要有拉沙熱的可能,我們都下得了手按拉沙熱治療;

第二天,早上,我同一位名叫庫爾布拉(Coolbra)的護士一起走進院子的時候,說到珍妮的情況。他也十分關注珍妮,而且一直在認真觀察。他是我們知道的這幫人中間同拉沙熱患者打交道最多的一個。我在等他回答我要求他談談他的看法時,垂下雙眼,盯著腳下窄窄小道上的青草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她得的是拉沙熱。」

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懷疑或猶豫。那正是我害怕的。

我們繼續悉心護理珍妮。醫院病房條件大簡陋,朋友們把她安頓在希拉和萊斯利住所里。我們下午下班,從實驗室回駐地,途經那裡時,天天可以看到她在廊下坐著。多米尼克陪在旁邊。小夥子可穩不住了,愁個沒完。要是珍妮真的沒有問題,他也免不了心痛她這心痛她那,現在,不用說,更是著急得發瘋似的。

三天過去,情況依舊,雖不見好,也沒有向壞里發展。待到星期四下午我們最害怕的事得到了證實。

珍妮突然間開始痙攣抽搐。接著就是昏迷,失去知覺。無可懷疑:痙攣是拉沙熱最壞的癥狀之一。實際上我們知道凡出現痙攣現象的拉沙熱患者無一倖存。痙孿現象意味著病毒已侵入腦部。當天晚上,珍妮開始注射雷巴抗病毒素針劑。目前,再也無法可施,只有等待——並希望。

翌日一早,我們又給珍妮驗血。這次的結果十分明確。抗體陽性,肝功能試驗的指標上升得快極了。再也不存在所謂的情況含混不清問題,珍妮不只是病了,而且已呈現出拉沙熱患者垂死前的一切癥狀。

星期五晚上,克雷文值班護理。實際上項目的全體人員都自發動作起來。鮑勃一發困,邁克和唐就把他替換下來。我和唐娜負責實驗室方面的任務。連沒有醫藥技能的人員也都投入搶救活動,盡其所能提供合作支援,如讓護理人員隨時都能吃飽喝足。真要論重輕主次的話,迪爾德麗和她的一些朋友才是真正的英雄。她們分4小時一班、24小時輪流值班,保證珍妮身邊有兩個護士守著。分分秒秒都無間隙。她們奉獻愛心的行動臻於至高無上境界,我承認凡我所見到過的護理工作,都無法與之比擬。她們給珍妮勤翻身,防止出現褥瘡。她們給珍妮擦洗、吸痰排液,保持呼吸暢通。她們監理靜脈點滴動靜,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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