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布庫(Yambuku)的一位護士之死

揚布庫,一個可能在全世界引起恐怖的名字。接到卡爾的電報之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它,卡爾在電報里描述說,一種不明的出血熱病在扎伊爾爆發了,已經有幾個人死亡,新的病案正在繼續出現。因為卡爾此時仍在亞特蘭大,對他多少有些不利,他只能猜測那是一種什麼病:可能是拉沙熱、或黃熱病,或克里米亞岡果熱(crimean go),或者也可能是瑪爾伯格病毒(Marburg)。

不管是哪種病,有一點很清楚:它傳染迅速,致人死命。患者鼻子、牙齦出血,有時身體其他部位大量出血。嚴重下痢,使病人脫水,皮膚干薄如紙,眼眶下陷。大多數染患者數日內便死亡。一切治療方法都試過,全無效。各種抗生素,都無濟於事。維生素也不起作用。用輸液的辦法來補充患者體內的水分流失,也無效,這種疾病使患者血管內膜滲透,輸入體內的液體實際上在體內就把病人淹死了。還有很多病人住在很難通往的偏遠地區,根本不可能得到治療。

我為拉沙熱特地趕來獅子山。拉沙熱是一種病毒性出血熱,1969年首次在奈及利亞被鑒定。後來傳播到利比亞,接著又傳到獅子山。在西非以外則從未發現過。譬如,在扎伊爾,它可以產生像卡爾描述過的那些癥狀:發燒、出血、浮腫、休克和痙攣等。另一種比較明顯的可能是瑪爾伯格病毒。瑪爾伯格病毒也叫綠猴病(Green Monkey Disease),其特徵是高燒、出疹、吐血、嚴重下痢。它得名的由來是它在德國的瑪爾伯格(後來屬南斯拉夫的貝爾格萊德(Be1grade),使好幾位實驗室工作人員喪失了生命。在電子顯微鏡下,瑪爾伯格病毒一點也不像其他人類或動物的病毒。人類的病毒通常是小而圓,或顯橢圓形的微生物,而瑪爾伯格病毒則是長長的蛇形,帶著奇怪的環圈和捲曲。由於它的外形如此恃異,有些人便推測說它是外星球上來的。31位感染病人中,有7位已經死亡。

不過,到現在為止,瑪爾伯格僅僅在1967年發生過一次,已經快十年了。後來就消失了。出現得神秘,消失得也神秘。據信,該疾病起源於從烏干達進口的綠色猴子,凡感染此病的患者都直接接觸過那些猴子的血液和組織。後來「疾病控制中心」的一位研究人員曾到烏干達去調查,要找出這種病毒的可能來源,以及是否確實是猴子傳播的。那次調查未能得出任何確定性的結論。

瑪爾伯格病毒和拉沙熱兩者的死亡率都很高,但仍不及這次在扎伊爾爆發的那麼高,通常只有大約15一30%的染患者死亡。現在,在揚布庫出現的不明病毒仍然有可能是瑪爾伯格病毒。但是,假定它根本不是瑪爾伯格或其他卡爾提到的任何病毒,假定這是全世界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一種疾病。

那未,怎麼辦?

卡爾在電報中寫道:「如果我們被授權前去調查,你願意參加嗎?」

我非常樂意,別無他求了,我在扎伊爾教過書。我在聽起來很像揚布庫的一些村莊里度過好些年。我懂法文(此地人廣泛使用法語)和幾種地方方言,我從來沒做過這樣陌生、對之一無所知的工作。迄今我的經驗主要在於細菌學性的疾病如鏈球菌炭疽病、麻風病和腦膜炎。只是最近才參與出血熱的調查。幸運的是時間問題在獅子山並不那麼緊迫。拉沙熱在那裡總是有的。如果對扎伊爾的探索開始進行的話,我可以暫停眼下工作站的工作。

目前,無事可做,唯有等待。扎伊爾政府尚需研究一番才能決定是否准許我們此行。這是很平常的。各國政府很少迅速承認其國內人民陷於政府無能控制的疫病危害之中。一旦承認,便會使其國內旅遊業蒙受嚴重損害,經常陷入混亂。只是,以扎伊爾的情況來說,國民經濟由於政府推行私人工業國有化的誤導,業已調敝不堪。至於旅遊業,扎伊爾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幾乎沒有什麼旅遊者前來旅遊觀光了。旅遊者對貧困的人民,破爛的道路,和商店空空的貨架,一般都不感興趣。叛變士兵殺害學校教師和其他受過教育的國民、以及傳教士等檔的故事也已不能吸引旅遊者。扎伊爾現在是和平安靜了,但卻是死者和正在死亡中的人們的和平安靜罷了。

卡爾許諾讓我及時了解揚布庫的最新情況。與此同時,假定扎伊爾政府最終同意我們前去調查,我便離開獅子山前往那裡繼續我做的準備工作。現場調查是一種即時的隨機應變的事。像碰上在非洲心臟地區出現奇特疫情這樣的情況,肯定可以得到無限的基金來源。美國人民夜裡不能入睡,擔心他們是否將被拉沙熱的噩耗驚起。向「疾病控制中心」這樣的機構提供基金,往往直接與某種特殊疾病在美國人口中引起驚恐的程度成正比。疫情出現的地方愈靠近美國本土,你就越發可以相信美國國會將撥款去進行調查。當埃波拉病毒對弗吉尼亞州的費爾法克斯縣形成威脅時,國會就真的撥款了。就我們眼下要去調查的病毒來說,那還是遙遠將來的事。

在缺乏足夠基金的情況下,我啟程往獅子山之前,卡爾和我構建了一個第四級病毒「現場隔離室」(輕便的實驗室)。我們設計的這個實驗室是一個密閉的小屋,能夠在裡面處理易傳染的物質而沒有感染的危險。它只是一個小間,四壁開了孔口,裡面放有黑色乳膠大手套,可以伸進雙手和兩臂。雖不能確切地稱這是高科技,然而跟我們一起工作的那位工程師確實做得非常精巧。實驗室就架在一張4X8的膠合板上,這塊膠合板的作用是支承每個稜角上的鋼桿。實驗室置於塑料氣囊內,一拉就摺疊起來,易於搬運。塑料氣囊跟外面鼓風機裝在一起,鼓風機將氣囊內空氣抽出,囊內呈負壓狀態,這樣就確保即使塑料氣囊出現漏躥,傳染性物質也不會泄漏出來。囊內抽出的空氣經過高效粒子過濾器過濾,可以濾出像病毒一樣小的粒子。麻煩在於那些手套用起來很不稱手。後來我們認識到最大的危險並非通過空氣意外地將那些病毒吸人體內,而是由於手指被污染過的針頭或其他鋒利的器械刺破所致。又過了一些時候,我們明白了真正危險所在,就改為在敞開的工作台上處理從獅子山拉沙熱患者身上取來的樣品,這樣就能比較容易地保護我們的雙手。然而,直到這時,我們還不清楚我們將要處理的是什麼類型的病毒,它是怎樣傳染的。真正的可能是空氣傳播的細菌。

10月19日,當我仍在做前往扎伊爾的準備工作時,「疾病控制中心」的卡爾·約翰遜(Karl Johnson)和帕特里夏·韋布(Patricia Webb),在英國波登當(Porton Down)的厄尼·鮑恩(Erie Bowen)以及在安特衛普(Antwerp)的斯蒂芬·帕廷(stefan pattyn)和吉多·格朗(Guido Vander Gro)都從死在揚布庫的一個病人的血液中成功地分離出了一種病毒。他們說,這種沒有命名的病毒,跟瑪爾伯格病毒外觀很相似,細絲狀的曲屈成奇怪的環圈,但是對瑪爾伯格病毒的診斷試劑卻無反應,它似乎應是瑪爾伯格的親屬,但是卻更加致命。比瑪爾伯格更加致命,幾乎比人類所知的任何其他感染都更加致命,來自扎伊爾的這種病毒在實驗室內裂破組織培養細胞,增長速度驚人。

儘管當時還沒人知道它,這種病毒已向南方扎伊爾的首都進軍了。比利時一位修女的血液中帶有這種病毒。曾經在揚布庫一家醫院工作的邁里安(Myriam)修女住入金沙薩的恩加利馬醫院(Ngaliema Hospital),看護她的是一位名叫馬英嘉(Mayinga)的護士,非洲人。不久,馬英嘉也開始出現了早期癥狀:發燒、頭疼、精神欠爽。她曾經看見過這種疾病,又聽說過內地有關該病的可怕故事,她驚恐萬狀,這是我們大家都能理解的。她心神錯亂,惶惶不安,在金沙薩市內到處亂走,尋找醫生,又到急診室去求醫,卻不敢面對可怕的現實,只盼望醫生告訴她沒事,不過是瘧疾,別擔心。由於她出入於候診室和門診部,她就冒著將此病毒傳染給周圍人們的危險。對此她很少懂得。身上的癥候使她坐卧不安。她的情況越來越糟。

人們不知道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什麼,頭疼?發燒?吞咽越來越困難?咽候後部劇烈疼痛?她被這一現實嚇壞了,繼續對自己否認得了這種病毒,但是又拚命地尋求得到確證,一個普通的解釋。瘧疾,一定是瘧疾。人們總是害瘧疾的。漸漸就痊癒了。

可是馬英嘉得的並不是瘧疾。

終於,她不能再走動了,住進恩加利馬醫院。她正是在這所醫院裡染上了這種病毒的。住院以後,她馬上就成了醫院工作忙亂的中心。醫生們趕忙為她注入從得過瑪爾伯格病、康復後病人身上取來的血漿,抱著一線希望,但願能有一點療效。凡在醫院或市內任何地方與她接觸過的人一律隔離起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從她血液中分離出的病毒後來竟成了她對人類的遺贈。我們後來對此前所不明的病毒及其對人體影響的一切實際知識,都來源於她的血液。10月19日那天,當科學家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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