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胡為年歲憂

國子監位於成賢街,離納蘭府不是甚遠,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當明月方一下車,見到所謂「第一學堂」的國子監之時,不禁感慨,難怪能進國子監是一種殊榮,光是閣樓設計堪稱皇家別院。

容若見明月這般吃驚的表情,不禁莞爾一笑,「在這外面可是看得不大透徹,進去瞧瞧?」

「嗯。」明月樂呵呵點頭。她對國子監充滿了好奇。

曹寅望向他們,帶著調侃之意,笑道:「聽說嫂嫂也是一才女?」

明月回應,「聽何而來?」

「納蘭這滿京皆知曉的才子娶的妻子自當該是個才女。」曹寅理所當然,似有故意為難之意。要是明月答「是」那未免有不自量力之嫌,抹容若的顏面,要是答「否」那就未免妄自菲薄,駁了容若的面子。

明月未立即回答,只是簡單一笑反問,「曹公子在京城名聲也不比冬郎差吧?」

曹寅將她望去,不明她話中所含何意?倒是容若愣了一愣,撲哧一笑,看來他是知曉明月下一句話該說什麼了。果然,明月一臉含笑再道:「曹公子如此盛譽,想必家族其他子弟也該是各個才子佳人。」

曹寅的父親是任內務府營繕司郎,根本字都不識全。還有一個弟弟,每日無所事事,對漢學意趣闌珊,別說才子,連普通的讀書人都不及。曹寅這才明白明月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全數反到自己身上。簡單一句反問,就把所有的刺全插在敵方身上,而且根根入髓。曹寅一句話也憋不出,只能紅了脖子又紅臉。

常寧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吃癟了吧。哈哈。」

容若故做嗔怪地望向明月,但眼神卻柔和萬分。明月緩緩伸手朝他握去,容若穩穩握住,兩人相對而笑。口說無憑稱才女,只是個笑話。真正有才之人,不是說說就有才,而是在說時,無聲無息就表現出來了。

三人舉步剛邁進國子監大門,一隻大公雞撣著翅膀半飛半跑向他們跑來。

「快,快抓住它。」一名蓬頭垢臉,留著一指長鬍須的中年男子狼狽地在後面追著,氣喘吁吁的模樣。

門口的四人當即愣了原地,公雞見無退路,雞急也跳人牆了,「咕咕」地左右展翅,拍打翅膀,找個絕佳位置跳,公雞最後鎖定明月與容若之間的空隙飛跳而來。明月一驚,條件反射右手護住臉,左手拍掉那隻飛來的公雞。在她身邊的幾名身手矯健的男子都被明月這神來一擊,驚呆了。

只見那隻本是活躍的公雞,不知是被明月怎麼一拍,正好中要害,直接委靡在地上,老老實實「咕咕」叫著。

「哎喲喂,這隻死雞今天是瘋了嗎?原來是來了異性,激動得。死禽獸,一受異性撫摸就這德行了。」中年男子抱住委靡在地的公雞,哄著它,撫摸著它,看似把它當兒子了。

不過他這話說得……明月臉一陣發黑。

「徐老師!!」曹寅嚎啕大叫,「你還沒把這隻雞不鳴的廢物丟掉,把它留在彝倫堂幹什麼啊?」

原來眼前這形象略有邋遢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徐乾學。徐乾學立即把懷裡的公雞塞到曹寅懷裡,蹙眉嚴肅道:「華佗當年受動物的啟迪,創造一套強身健體的絕妙體操。」

「於是老師你也想受到動物的熏陶,創造一種獨一無二的文學?」容若不確定地道。

徐乾學睥睨一眼,「非也。」他戳戳這隻公雞頭,「我只是利用公雞日出打鳴提醒我廢寢忘食地研究學問。」說罷嘆息一聲,「奈何這是一隻不爭氣的禽獸。」

曹寅真想把懷裡的這隻「咕咕」叫的公雞給扔了。

徐乾學繼續忘我般自言自語,「難道真要我學習古人懸樑刺股不成?」順道摸摸自己的鬍鬚,一臉自我沉思的狀。

明月是玩玩想不到一直好奇的徐老師是這般模樣。她不可思議將容若望著,俯身對他道:「這真是徐乾學老師?」

容若頷首,「如假包換。」

明月感到自己暈了一暈,覺自己出現幻覺了。莘莘學子夢寐以求的國子監老師竟是這般藝術?

徐乾學自我陶醉一番,瞅了一眼臉色略有蒼白的明月,他道:「姓名?」

明月見他是看向她,沉吟道:「您學生納蘭成德的妻子。」

「我問的是姓名,而不是身份!」徐乾學目光忽兒凜冽起來,明月一怔,「盧明月。」

「明月?」眄視一眼,「人不如其名。」說罷,奪過曹寅手裡的公雞,準備出去。明月卻微微擋了擋,禮貌欠身,「願聞其詳,何為人不如其名?」她語氣不是質問,而是好奇。

徐乾學再瞅了她一次,「月有陰晴圓缺,悲歡離合由表面可看出。而夫人臉上看不出任何人情世故,隱得極好。」

他這是變相地罵她表裡不一,不似單純,多心眼。

明月暗嘆他看人看得准,卻惱這人太不懂得圓滑。雖她是個從諫如流之人,但不甚喜徐乾學此人的太過直板。她淡淡而笑,「徐前輩此言差矣。」

徐乾學側目而望,好似洗耳恭聽。

「皎皎明月有陰晴圓缺,徐前輩可知月的陰晴圓缺可是有時節規律?」她想這般說道,再明白不過。看不出人情世故不可怕,可怕的是造成表象誤導他人,大智若愚。

徐乾學定定注視明月含笑的目光,輕笑,「我想這隻公雞適合你。」說著把公雞遞給明月。明月一怔,獃獃望向容若。容若也是一怔,「老師,為何送拙荊公雞?」

「不鳴的公雞由這般聰慧不漏的夫人□,我想不出時日,會叫出天籟般的一聲晨鳴。」徐乾學呵呵笑著拍拍容若的肩膀,「成功男人的背後總會有個出色的女人扶植。」

容若忽然明白徐乾學的意思,他把他比作不鳴的公雞。

明月輕笑,「徐前輩,這隻公雞不適合在宮闈高牆中鳴叫,它適合在呼吸清新的田間氣息,怡然而叫。」

容若將她望去,似驚訝於她這番話,眼神頓時柔軟幾分,心口忽暖了起來。

「哦?為何?」徐乾學微微眯著眼望著明月。

「當你擁有一切之時,想要的只是自由。浮華的浮萍浮浮沉沉,厭舊後,要的只是個岸,讓它靜靜地、穩穩地停泊著。」

徐乾學笑了,目光轉向容若,「可是如此?」

容若嘴翕動一下,最終堅定地點頭。

曹寅愣怔在一旁,這番話,他懂得了六成意思。但更驚訝於納蘭的新婦,竟懂他如此。常寧則倚在門上,目光未離明月半分,一直專註地注視著她。

徐乾學收回公雞,不再說話。他最終舉步道:「今天放你們假,你們去玩吧。」說罷,他抱著公雞離開彝倫堂。

不鳴的公雞,已深陷在宮中,試問,怎可逃竄到田間自由自在的晨鳴?徐乾學暗嘆,他們還是未經人事的孩子,不知有種叫宿命的無奈。

明月獃獃注視著徐乾學那落了一生滄桑的背影。她自是知容若這一生的坎坷,而她只想做隨他浮浮沉沉的彼岸,免他無枝可依,免他心神彷徨,免他四下流離。

因她是那般心疼他。

「明月。」身側容若喚道。

她轉臉望去,只見容若臉上帶著笑容,「是回去,還是參觀一下國子監?」

「難得來一次,當是好生瞅瞅這第一學堂。」明月呼呼笑了起來。容若撇下眉,轉頭對旁邊的不相干人士道:「你們一起?」當然他目光中有了不容置疑的——要是敢應承,就完了。

曹寅對著國子監早就摸個遍,索然無味搖頭,「我回去。」

常寧也識趣道:「我去安親王那看看真跡『驚艷』圖。」

容若擺手,「你們去吧。」說罷,對明月一笑,「我帶你去看看石鼓。」然後拉著明月走。明月眨巴眼,「什麼石鼓?」

「去了就知道。」不容置疑地一如既往拉著明月走。

曹寅看著他倆,好生嫉妒道:「搞得我也想要這般紅顏知己。」

「那不是紅顏知己。」常寧仰面望著湛藍的天空,「那是生命中唯一的浮木。」失去了一方,便是失去了整個生命。

曹寅一時訝然,跟著常寧抬頭仰視,但那當空中刺目的驕陽照進眼裡,他不受控制地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可曹寅轉眼看向常寧,常寧依舊仰面望著天空,眼角早已滑下一橫橫淚水。

明知刺目,還要固執看天,為的到底是想混淆心中的落淚,還是不想淚水滑過臉頰?

明月被容若拉到禮部區的辟雍,方一進去,呈現在明月眼前的是十塊大型雕刻成鼓形的花崗石。容若帶領她的手伸向那石頭。明月一觸摸,一怔,「啊,上面有文字?」

容若眼眸甚亮,點頭道:「這些都是三代法物。」說著同時,他眼神愈加激動起來,「上面詳細地記載了中國儒家所有理想之政,現如今,三代唯一一件遺存法竟在此,實在是激動得無法自仰。」

容若又帶她去了書閣,遞給她一本書,她打開一看,竟是整篇的《石鼓記》,上面詳細記載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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