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慢臉笑盈盈

明月總會憶起騎射比賽那晚。那晚彎月如鉤,繁星點綴在夜空之中,如千萬隻眼睛注視著一棵榕樹下,他們靠在樹榦旁,相依一起望著這般清明的夜,偶爾清風吹來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鼻。

容若仰望夜空,道:「曾經很喜歡一首詩。」

「什麼詩?」明月正身將他望去。

容若轉頭對望著她,眼神凝聚一股盈柔,能擰出水來般,「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她不知容若為何沒頭沒尾吟出這麼一首詩來,一時愣了。只見容若自衣袖中掏出一個鑲紅色瑪瑙的紫檀匣子。他煥彩地注視她,「送給你。」

明月疑惑不解打開一看,裡面堆了許多顆紅豆,紅豆上面都刻有數字。她略有古怪望著他,不知用意何故?容若張著嘴,見她這不甚理解的意思,有絲泄氣,「送你吃的。」

明月應了一聲,挑揀盒子里的紅豆,這種是小紅豆,抓起來還有些麻煩。見她這般認真挑揀,容若問:「你這是幹什麼?」

「把不好的紅豆挑出來,明天叫前雨煮成甜點。」

容若刷白了臉,「哦。」

明月的身子頓了一頓,見他略有難過,暗暗吐下舌頭,把匣子關上。她故意把匣子關的聲音弄大,成功把容若的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冬郎,這紅豆可是相思之用?」她裝著用好奇的目光窺視他。

容若原本不甚喜的臉,因明月戲謔的目光,頓時紅了起來,彆扭地轉頭不去看她,對著空氣點頭。

「哦……」明月故意拖長聲調,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這一大把紅豆,可是相思得緊啊。」

容若還是不望她,對著空氣點頭,點到一半,似想到明月方才話中的調侃,又立即搖頭,方一晃動腦袋又察覺自己有多糗,略有抓狂轉向怒瞪因他反覆無措的表情逗笑的明月。

他方想為自己辯解一下,卻被明月突然俯身的動作嚇了一跳。

他們的臉靠得甚近,幾乎鼻尖頂著鼻尖。容若甚至可以看清明月白皙乾淨的臉上那細緻可愛的絨毛。他臉紅了起來,囁嚅道:「明月?」

明月笑彎了眼,「謝謝你的相思。」話一落,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吻,輕若羽毛,卻讓容若心境翻江倒海。他傻傻望著明月,甚至臉上的表情在告訴她,你方才在幹什麼?

明月未立即躲開他的目光,只是帶笑將他望去。容若也只是頓了片刻,傻愣的表情恢複原來該有的從容,帶著與明月同樣的笑意喚,「明月?」

「嗯?」她甫一應,這次卻是容若朝她傾去,她嚇了一跳,後仰靠在樹榦上,無路可退望著容若帶笑的眼,他道:「總不能讓你佔了便宜。」

說罷,他的唇覆了上來,深深吻去……

明月想,這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本是小小回禮,沒想到他「以牙還牙」深搗這份禮。

可是印證一句:慢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容若果真於第二日下聘了。他這驚天動地的舉措,使得盧興祖哭笑不得。一來才甫回京城,本就忙,這聘禮下來,不啻是忙上加忙。

在那天,明月再次見到她未來的公公。聽父親說,如今的明珠是事業蒸蒸日上,一年的磨礪,眉目更老辣起來。他依舊帶著笑意來盧府,但已然沒有當初那般慈愛。他體恤父親身體抱恙,親自去父親房間敘舊。明月一路招呼著他,小心謹慎。

倒是明珠總喜歡深深打量明月一番,然後笑道:「一年不見,漂亮不少,難怪冬郎著急了。」

明月紅著臉低眉,甚是小女子姿態。明珠哈哈大笑,「不逗兒媳了,與你父親選個日子進我明珠家門哈。」

明月欠身示謝。

把明珠送至房內,便自覺迴避。婚事的其他事,都是長輩獨攬事宜,小兒輩不得參與。想著,她便乖巧地回房等消息。

望著自己閨房裡的女紅用品,一時愣著想,可要自己綉個婚嫁被褥?這不啻是個好主意。於是便自個忙活起來,這人一認真起來,總會忘記時間,待前雨喚她之時,已過了兩個時辰了。

前雨見小姐在綉被褥,上前瞅了一眼,「是交頸子的……水鴨?」

明月一頓,瞪著自個繡的東西,仔細一看,還真不是自己想要的交頸鴛鴦,而是極其慵態的憨鴨子。她一臉尷尬之色,她這綉工,不綉不知是這水平。

前雨瞧見明月彆扭的表情,忽兒明白原意,哈哈大笑起來,「小姐原來是想綉鴛鴦啊,哈哈。」

「不準笑。」明月懊惱不已,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練練女紅。

前雨的笑聲戛然而止,可偶爾還是忍不住撲哧兩下,她無法自己地欠身,「小姐,老爺喚你去房一趟。」

明月應了一聲,落荒而逃。前雨再瞅了一眼那被褥,兩隻胖鴨子交頸的姿態,霎時可愛。兩隻鴨子都眯著眼,看似在幸福的笑。

明月走到盧興祖的房門外,敲了敲門。

「進來。」裡頭傳來盧興祖的聲音。

明月便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面依舊瀰漫著中藥味,濃濃烈烈的,煞是嗆鼻。她碎步走到裡屋卧室,此時盧興祖半依靠著枕頭坐躺在床上,床旁坐著明珠,兩人看似聊得正歡。察覺到身後有人來,一個抬首,一個轉身,紛紛對明月微笑。

「來了啊。」盧興祖使了個眼色,讓明月坐下。

明月乖巧坐在明珠身邊之時,禮貌向他欠身。

「愈看明月是愈加喜歡啊,冬郎真是幸運。」明珠開口又是一贊明月,盧興祖調笑,「哪裡,令公子才是才貌雙絕,是我家明月命福。」

「哈哈……盧大人謬讚謬讚。」明珠望了眼明月,「我們把婚期定在下個月初九,那日是黃道吉日。可有異議?」

「明月聽從長輩安排。」她微微頷首,臉帶微笑。

「看來明月是沒問題,也不知我那心急的兒子同意否?他可是急著娶妻回家呢。」明珠又一陣調笑,惹得明月甚是不好意思。

氣氛正歡之時,房門又被敲開了。明珠眼睛一亮,「心急的主來了。」他對著門道:「進來吧。」

果然,容若進來了。見到明月,偷偷對她眨巴眼,裝腔作勢對在座的長輩作揖便自行坐在明珠另一邊。明珠笑道:「可知阿瑪找你來幹什麼不?」

容若怔了一怔,「自然是婚事。」

「我們把婚期定在下個月初九,大約剩二十多日,可就得有不妥?」

容若瞅著明月,「明月覺得呢?」

見他目光灼灼,好似有話一般,原本脫口而出的「隨長輩」變成了反問,「納蘭公子覺得呢?」

她從未見過容若的表情會有如此嚴肅的時候,他站起來像明珠道:「阿瑪,定在下月初一吧,正值臘月初,是個好日子。」

明月愣住,為何要提前九天?明珠也是一愣,似乎遭到兒子的反駁不甚喜,卻又不好發作,只好問,「為何?」

容若依舊保持著作揖姿態,「十二月初五是孩兒十八歲生辰。」

明珠微微蹙眉,似乎考慮些什麼,後見容若那般執拗,在外不好發作,便應承了。

容若拱手謝恩,朝在旁發愣的明月溫熙一笑,在瑟瑟秋季里,如一股暖陽照耀在明月心田。原來十二月初五是他生辰,那時她可以為他過生辰,以妻子的身份。

下聘完成,明珠便邀明月去納蘭府做客。俗話說醜媳婦也得見家長,這漂亮的准媳婦,自當得提前去見一見了。明月大方應承了,隨明珠、容若乘車去了納蘭府。

當明月自馬車而下,望著門第高階的納蘭府,覺得甚是壯觀。仔細瞧府門上的牌匾,明月知是採用褚河南式筆法書寫,且從筆法來看,甚是幹練利索,一筆合成。明珠見明月痴痴望著這牌匾,好笑道:「兒媳覺得這筆法如何?」

「好,無論從力道還是筆畫流暢,都是上等。」明月實在是忍不住誇獎一番,她在現代練了十多年的毛筆,一向對自己毛筆字頗有信心,可如今看到這「納蘭府」,才知自己還尚淺。

明珠哈哈笑了起來,「這可是你未來夫君親自寫的哦。」

容若?明月吃了一驚,怎麼可能?一年前她還教他毛筆字,短短一年時間竟會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她不可置信望向他,此時容若略有些不自在,「有人說我毛筆字功底尚淺,得多加練習方能事半功倍,所以……」

「所以每天晚上臨睡之前都抄詩篇典籍,一年下來,家中他堆積的草紙足足摞了兩大箱。」明珠臉上雖是嗔怪模樣,但語氣卻帶著笑意與驕傲。

容若更甚不好意思起來,「呵呵」傻笑著。明月不知心底一陣酸痛,她還記得當初她女扮男裝在尚好的黃昏之時,見到他手把手教冰月寫字,那神情、那姿態、那目光流轉足足讓她嫉妒至死。明月死死咬住牙,不要傷心,這不是要嫁與他了嗎?得到他的,終究是自己。美好的初戀算什麼?她不斷這般麻醉自己,逼自己露出笑容。但她知,此時她的表情,比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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