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只說如玉這連日來心事重重,回憶的時候長了,腦子又不舒服。可巧縣城裡的薄雲樓請了個大戲班子唱戲,程志遠便說要帶她去看戲散心,顏氏夫婦欣然准了。午飯過後歇了晌覺,程志遠便帶著如玉進了城。

下午,顏老爺在小院兒里侍弄花草,見顏夫人從廊子里若無其事地走過,沉吟道:「剛乾什麼去了?」

顏夫人站住,有些做賊心虛的道:「要你管我?」

顏老爺直了腰,蹙眉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可是又讓他進後院兒了?可是去告訴他如玉進城了?」

顏夫人被拆穿,索性理直氣壯地承認道:「就是去了,你能把我怎樣!人家這幾日天天來,你只擺著張臭臉不見,總也不能老讓人家干在外面站著吧?」

顏老爺氣道:「你怎麼敢告訴那個混賬小子,頭回只在咱們家中無人看見,若他這回鬧到街上去,如玉可還要不要臉面了?」

顏夫人道:「他哪兒能那麼沒有分寸,志遠不也在嗎,能出什麼事兒?再有,什麼混賬小子混賬小子的,咱姑爺好歹也是知縣大人,這話若讓人聽見,還不得失了他的身份啊!」

顏老爺瞪眼道:「你別一口一個咱姑爺,誰是咱姑爺,那不講禮數的登徒子我可沒認他!」

顏夫人嗆聲道:「你不認我認!不是咱姑爺,是我姑爺還不成嗎?我姑爺哪點兒不好了?要模樣有模樣,要學問有學問,最難得的是對咱們如玉一往情深!什麼登徒子,他那不也解釋了嗎,是一時衝動,感情好好的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了,換誰都得急。」

顏老爺道:「你還真信了他說的話了?」

顏夫人道:「怎麼不能信,我聽著真得很,他頭先沒見過咱們如玉,可她的模樣兒性情說得都是真真兒的,他若不是真的與咱們如玉有那段經歷,怎能說出這些?再有,他編這個故事騙咱們作甚?咱們家在安平縣算個大戶,出了安平又哪兒算的上了,人家是在京城做過官的,還在乎咱家這幾十畝田產不成?何必使這詭計來騙!」

顏老爺道:「你懂什麼,我不是疑他有什麼旁的歪心,他說那故事雖是離奇,可倒也能自圓其說,未必全是編纂。只我聽著有些不對,越聽越像書中的故事了,有些地方我這兩日回憶著竟是在什麼書上讀過似的,可見他未必全說了實情。如今如玉一點兒事兒記不得,他自是說什麼是什麼,萬一有什麼對不住如玉的地方他也不提,怎能讓他這般糊弄過去!」

顏夫人道:「書中寫了便說有人遇過這事兒,經歷相似的大有人在。再者說,小姑娘小小子談情說愛的話,人家難道一句句學給咱們聽不成?自是有些不好意思說的地方。」

顏老爺道:「罷罷,反正你只看他有個好皮相便被哄住了,總之這種沒名沒分便輕薄良家女子之徒,人品未必可靠,或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孟浪之輩!」

顏夫人聞言忽地笑了,哼了一聲,不屑地打趣道:「是了,我只是個重皮相的,若不是這樣,當日怎能便宜了你這白面書生?還說人家沒名沒分的怎麼樣,你自己當初就是個老實的了?」

提及舊事,顏老爺老臉一紅,心虛地道:「那怎麼一樣,你怎能把我和那種混賬小子比!」

顏夫人笑道:「是,是,不能比,許你輕薄我爹的閨女,不許人家輕薄你的閨女。」說完瞪了顏老爺一眼,趾高氣昂的走了。

顏老爺訕訕跟了上去:「我怎麼輕薄你了……當初是你同意的……是你先看上我的,你別耍賴……」

縣城,薄雲樓。

台上的戲子們的扮相紅紅綠綠,一招一式伴著鑼鼓點兒打得精彩,樓上樓下人頭攢動,男女老少一個個看得聚精會神,叫好聲絡繹不絕。

程志遠和如玉來得早,程志遠又是縣衙捕頭,有些人脈,只讓老闆給倆人留了個前排的座位,挨著檯子,如玉坐得近,台上青衣抖水袖都能飄到她眼前兒。

程志遠扭頭看她,不禁笑道:「坐那麼近,你上去唱得了。」

如玉沒應,好像沒聽見似的,手裡捏著咬了一半兒的酥皮兒點心,微微歪頭仰脖,不錯眼珠兒地盯著台上。程志遠見她入迷的模樣,不禁笑了笑,招手讓小二再上兩盤子點心。

「是邵寂言吧……」如玉忽然開了口,聲音似問似答有些飄渺,兩眼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台上。

堂中吵鬧,程志遠沒聽清,湊到跟前兒問:「你說什麼?」

如玉怔了一會兒方轉回頭,望著程志遠眨了眨眼,問道:「縣太爺……是叫邵寂言嗎?」

程志遠一愣,點了點頭,小心地問道:「你想起來了?」

如玉垂眸搖了搖頭,隨即露了個笑臉,憨憨地道:「沒有,我聽我娘說的。」

程志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想不起來慢慢想,別著急,看戲吧。」

如玉笑著點頭,把手中剩了的半塊兒點心塞進了嘴裡,轉回頭繼續看戲,跟著大伙兒一塊兒鼓掌叫好兒。

她並不知道台上演的什麼,也不知自己為什麼鼓掌,她說謊了。她娘跟她說了好多,卻並沒說過縣太爺的名字。這名字其實是她夜裡做夢時夢到的,白天一醒又不記得了,剛剛她看戲看得痴了,不知怎的這名字就蹦進了腦子裡,她知道縣太爺姓邵,便想這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了吧。

門口,邵寂言穿過人群望著如玉和程志遠,心裡這個氣。

他這幾日天天往如玉家跑,偏生岳父大人打定了主意不見他,也根本不給他見如玉的機會,還是丈母娘疼他,不但耐心聽他說話,還給他說如玉的近況。剛剛他只聽說程志遠帶著如玉進城看戲了,半點兒不敢耽擱的回了縣城。甫一進樓,一眼便見了他二人,只見程志遠扭頭望著如玉傻笑,隨後竟又湊到她臉跟前兒說悄悄話。

什麼和氣的大舅哥!什麼得力的好下屬!什麼仗義的好兄弟!根本就是居心叵測,挖他牆角兒來了!

邵寂言黑著臉,擠過人群,找了個空地兒坐下,死死地盯著二人,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每每見著兩人說笑,他便恨不得衝過去擠在兩人之間,只是拚命攥了拳頭克制著,待整場戲快要唱完,衣擺已經被他攥得褶皺不堪了。

眼看著戲要收場,邵寂言坐不住了,只想還要尋個法子把程志遠支開,拉了如玉單獨說話。他蹙眉想了想,計上心頭,起身離開。

戲散,觀眾們熙熙攘攘的離場,程志遠和如玉坐在原處,想等著人都散了他們在走。忽地,人群中有人高喊:「有賊!抓賊!抓賊啊!」

這一嗓子,人群中一下炸了鍋。程志遠騰地站了起來,囑咐如玉道:「你在這兒乖乖等我,我馬上回來。」說完便追了奔了出去。他擠出人群,衝出酒樓,眼見著有個人在遠處一邊回頭招呼他一邊狂奔著往北方跑去,他無暇多想,緊忙追了上去。

如玉聽程志遠的話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著,忽聽有人在身側喚她。她轉身望去,可不正是那個他嗎。

如玉心口猛地一跳,滿面通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也不知該怎麼辦了。邵寂言卻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上前拉了她便走。

如玉嚇得縮著手,他要帶她去哪兒啊?怎麼辦啊?要不要甩開他趕緊跑掉?還是該喊表哥過來打他一頓?如玉心裡撲撲跳得厲害,雙腳卻是不聽使喚地跟著他走。

出了酒樓,穿過大街,拐進窄巷,邵寂言把如玉按在了牆上。

如玉緊緊地貼在牆上,望著邵寂言的雙眸中滿是驚恐,想起前幾天的事兒,不安地把嘴唇抿了起來。

邵寂言見狀,又氣又委屈地道:「幹什麼怕我?」

如玉不答,忽地下了決心似地把眼睛一閉,邵寂言還沒反應過來,小腿迎面骨上便被用力踢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聲彎了腰。

如玉又慌又怕,用力推了邵寂言一把,匆忙跑了。

邵寂言不妨,被如玉推了一個跟頭栽在地上,小腿疼得厲害。他從沒想過那個又乖又聽話,只會對他笑對他害羞的如玉會有一天這麼毫不留情的踢他。難受與委屈無形中把肉體上的疼痛放大了無數倍,只覺那疼痛順著小腿一直延到心坎兒里去,疼得他想哭。

邵寂言垂頭喪氣地癱坐在地上揉著小腿,狼狽至極,坐了一會兒無奈地一瘸一拐站了起來,待往前蹭了兩步,一抬頭,卻見巷口露出個小腦袋正往這邊兒張望,見他看過去,又跐溜縮了回去。

邵寂言心下一喜,想要緊追過去,怎耐腿上生疼,想了想索性身子一歪,又跌在了地上,哎呦呦的直喊疼。

果然,巷口的小腦袋又冒了出來,大眼睛眨啊眨的不安地望著他。

邵寂言故意低下頭,可憐兮兮地揉著小腿。

如玉露出了半個身子,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忍不住小聲問道:「你沒事兒吧?」

邵寂言抬眼看她,撇著嘴委屈地道:「疼得很,骨頭好像是折了。」

如玉被嚇住了,戚戚欲哭:「我不是有意的。」一邊說一邊走了出來,也很委屈地道,「誰讓你不規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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