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邵寂言便把棉門帘子摘了下來,又把頭天從柜子里翻出來的幾件冬衣收了回去,只在心中安慰自己,暗道是他這兩年只顧著讀書,身子沒以前壯實罷了。晚上待如玉出來的時候,他只照舊同她說笑,纏她給他掌燈磨墨。
一連幾日下來,如玉見邵寂言真似無事的模樣,才稍稍鬆了口氣。然邵寂言心裡卻反而越來越不踏實了,因他瞞得過如玉,卻是瞞不過自己。這幾日他雖未覺有什麼難受的,但身上卻是越來越覺得寒涼,甚至午時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在屋子裡雙手都是涼的。只他始終不願相信什麼采陽補陰的說法,倘真如此,那可不是說明他與如玉沒法子在一起了嗎。
邵寂言強作鎮定地忍了幾日,去醫官請大夫給診脈,大夫只說他身子虛寒,大概是受了風寒,給他開了幾服藥。邵寂言聽了這些反而放了心,心道那晚他與如玉在河邊兒坐了半宿,還脫了衣裳,深秋時節可不是要著涼的嗎,與那些采陽補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怕如玉多心,也不敢讓她看到他生病吃藥,只把東西都藏好,晚上照常扮作無事的模樣。
然事情到底還是被如玉發現了,因邵寂言喝了幾幅湯藥下去並未見好,身上仍是一日寒似一日,待距殿試僅剩半月的時候,只連如玉摸他的手都能覺出涼意了。只邵寂言仍然固執地說沒事,說是著涼生病而已沒什麼要緊的。如玉無措地掉淚,他便裝作無事的模樣笑著哄她開心。
如玉心裡沒了主意,她隱隱覺得采陽補陰的事大概是真的,她大概真的把寂言給害了,但是她不敢相信,害怕相信,白日里她就蹲在瓶子里偷偷的哭,晚上眼睛腫腫地不錯眼珠兒地凝著邵寂言聽他寬慰的話。
她一直在心裡怯怯地祈求他說的是對的,他不過是著涼生病而已,很快就會好的,會好的。直到一晚上她從花瓶里出來的時候未見他如往日那樣對她微笑,而是虛弱地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她才一下子被擊現實垮,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如玉蹭到床邊,才見了邵寂言的臉色,眼淚便刷地落了下來。
邵寂言正昏睡著,聽見耳邊的哭聲方醒了過來,看見如玉連忙強撐著坐了起來,佯做無事地道:「很晚了嗎?我下午看書看得困了,想睡一會兒,沒想竟睡到這個時候了。」
如玉泣道:「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身上定是難受,全是我害的你。」
邵寂言忙露了笑容,寬慰道:「怎麼又說這話,我沒不舒服,就是才喝了葯,想著捂在被子里睡一會兒發發汗,沒想竟睡到這會兒,我真的沒事兒。」說著便欲掀了被子起身下床。
如玉一把把他按住,哭道:「你還騙我,你看你臉色都成什麼樣了!」
邵寂言知瞞不住,只撫著她的臉柔,輕聲道:「沒事的,不過是著涼了,再喝幾服藥就好了,你別多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如玉傷心地搖頭,邵寂言這會兒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想要探身輕吻她的額頭,卻被她躲開了。
「如玉……」
如玉垂著頭默默地留淚,滯了片刻,低聲泣道:「寂言……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邵寂言心口一酸,柔聲應道:「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如玉仍不抬頭,她拿開邵寂言撫在自己臉頰上的手,雙手握住輕輕地婆娑著,喃喃道:「我想給你做媳婦兒,給你做飯洗衣裳,天熱了給你扇扇子,天冷了幫你蓋被子,還想像你喜歡的那樣,在你看書的時候穿著紅色的裙子給你掌燈磨墨……我還想……還想……給你生寶寶……生好幾個,男孩兒女孩兒一屋子,圍著你叫爹,圍著我叫娘……你教他們識字的時候,我就坐在旁邊給他們做新衣裳……」如玉抽噎著說不下去了,淚珠連了線地滾了下來,吧嗒吧嗒落在邵寂言的手上。
邵寂言覺得手上熱,心裡也熱,熱得他難受,他想把她抱進懷裡,可她再次躲開了。
邵寂言心酸地道:「可以的,如玉,你說的這些都可以的……咱們慢慢想辦法……」
如玉搖頭,泣道:「沒辦法的……我是鬼,死了就是死了,再變不成活人……不能給你當媳婦兒,不能給你生寶寶……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邵寂言有些心慌,忙道:「不是說好了信我的嗎,我會有法子的,人鬼殊途、陰陽相隔什麼的全是騙人的,上天讓咱們遇著就是給了咱們這種緣分了,咱們可以去尋些高人隱士……」說著一頓,眸色一亮道,「對了,你還記得上次救了咱們那個道長嗎?就是在這屋子裡收走那個女鬼的那位。他跟我說過你不是尋常亡魂,和別的鬼不一樣。他法力高強,說那話必然是真的,你跟別人不一樣,咱們能在一起……縱是有些妨礙咱們只去找他幫忙就好了……你若是不放心,咱們可以暫時不睡在一起,你等我幾日,等我病好了考完殿試就帶你去找他……」
「別說了,寂言……」如玉打斷他的話,凄凄落淚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呢,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我沒什麼特別,我又笨又沒本事,只會賴著你給你添麻煩……如果當初我沒來這屋子遇見你,也不會惹這些事,若是我沒痴心妄想的纏著你,你現在也不會躺在床上起不來……都是我不好,是我只顧了自己……我已經死了,可你還活著呢,你是新科會元,還要參加殿試,你這麼有學問肯定能中狀元當大官兒,我不能再在你身邊害你了……」
邵寂言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不要我,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如玉哭道:「我想跟你在一起,特別特別想……」
邵寂言用力將她抱住,道:「那就別說這些話,我就要你繼續賴著我纏著我!纏我一輩子才好!」
如玉窩在邵寂言懷裡,閉著眼落淚,她一直聽他話的,他說什麼她都信,他要她做什麼她都依,這樣才是個好媳婦兒呢,可這回她不能聽他的了。
邵寂言得不到如玉的回應,卻是忽然懷中一空,他慌張地去拉她,雙手卻是空落落地從她身上穿過。
如玉哭著退到門口,邵寂言緊忙起身追過去。
如玉吸了吸鼻子,顫巍巍地道:「寂言,等你中了狀元,就尋個喜歡的姑娘成親吧……讓她給你洗衣做飯,給你掌燈磨墨……給你生孩子……」
邵寂言慌道:「我喜歡你,你就是我喜歡的姑娘,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如玉抽噎著:「那……那我就乖乖的聽話做個好鬼,我求閻王老爺開恩允我早點兒投胎,我過奈何橋的時候一定不喝孟婆湯……等我來世長大了來找你……只要你到時候還稀罕我……我給你做小……」
「不!我不要你做小,我就要你做我的媳婦兒,別說這話,如玉,別說這話!」邵寂言慌亂地喊出這話時,已是淚流滿面了。
如玉卻只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泣不成聲地道:「寂言,咱們說好了,你在陽間好好考試,做大官兒娶媳婦生兒子……我在陰間乖乖聽閻王老爺的話,早點兒投胎……我一定不喝孟婆湯……一定不喝……我到時候來找你……你……你別把我忘了……」
邵寂言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心裡的苦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兒,疼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只是用力的搖頭,去拉她去抱她,可什麼也碰不到。她流著淚轉身飄了出去,他緊搶著開門去追,她卻不知鑽到哪兒去,已然無了蹤影。
「如玉……如玉……」邵寂言繞著房子轉了一圈兒,又追出巷子,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跑了好久,直到體力不支的癱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