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秋將至,不論是對人還是對鬼,都是個熱鬧得節日。如玉老早就想去看花燈猜燈謎了,只鳳兒對此卻不感興趣,寧願與其他鬼到郊外鬧鬼火。

如玉在她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又轉去找邵寂言,只把這燈會跨到了天上去。見邵寂言露了為難之色,又好言央求道:「去吧,去吧,咱們可以一塊兒去猜燈謎,我最會猜謎了!可那老闆聽不見我的話,這回好了,我有你了!你可給我做個傳話的,到時我贏的東西全給你!」

邵寂言越發尷尬了幾分,有些局促地道:「我明晚約了沈小姐……」

如玉一愣,神色黯淡地哦了一聲。

邵寂言忙道:「要不咱們約個地方,等我送走了她再陪你逛去。」

如玉道:「不好。你和沈小姐才好了沒多久,是該常常見面一起玩兒的,她是千金小姐,出來一次不容易,你好好陪陪她吧,反正咱們總能見面,不差這一晚上。」

她越是這麼會說,邵寂言心裡越是過意不去,忙道:「不妨礙,她背了家人偷偷出來,我們也逛不了多久。」

如玉抿著嘴搖頭,努力掩飾著自己的不開心,只道:「還是不要了,咱們各玩兒個的吧,你去陪沈小姐,我找鳳兒陪我去就好了。」說完只做無事的轉走了。

邵寂言追了出去,道:「戌時,敬德軒門口,我等你。」

如玉沒有轉身,只高聲回道:「別等我,等我也不去!」

次日,中秋之夜。

邵寂言早早到了與沈小姐約見的地方,酉時才過,便見沈婉柔在丫頭翠竹的陪伴下款款而來,妝容打扮看得出用了些心思,粉面桃腮,淡雅中不失俏麗。邵寂言確覺有些驚艷,然他頭一個心思卻非欣賞佳人,而是下意識地看了跟在她後面的翠竹一眼,見這丫頭一副恭敬謙卑的模樣,方暗暗鬆了口氣。

這晚整條長寧街掛了各色花燈,商家店鋪也都將打烊的時間推到了子夜,還有些耍把式賣藝的也難得在晚上出了攤子,街上人頭攢動熱鬧之極。兩人一路並肩,難免手臂相碰,沈婉柔每每羞澀地收了收胳膊。邵寂言知她雖露矜持卻未必不想自己牽她的手,只他從始至終卻假作不察,因他見了街上小鬼兒們肆意追逐嬉戲,只怕如玉也在其中,不想被她撞見。

沈小姐身在閨閣,難有機會出府,看路上那些耍把式的很是好奇,只恐在邵寂言面前失了端莊方一直忍著,時前面圍了一群人,細看下卻是猜燈謎的,想來倒有幾分雅趣在其中,便欲過去看看熱鬧。

邵寂言看出了她的心思,本要體貼地提議過去看看,卻忽聞人群中有一極熟悉的聲音大喊著:「核桃!核桃!謎底是核桃!」

邵寂言心口一跳,定睛看去,那在人群間飄來飄去滿臉興奮地大喊的可不正是如玉嗎。

眼看沈小姐欲往那邊過去,邵寂言緊忙拉了她的手。

沈婉柔一愣,登時羞紅了臉,心裡撲撲亂跳,只把猜燈謎的事忘了個乾淨。

邵寂言只做溫柔的微笑,拉著她離開了。待走出不遠,又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正看見如玉美滋滋地原地轉圈兒給自己拍手叫好,又自言自語道:「我說我最會猜謎了吧!嘻嘻!」只此時周圍的人群完全不知她的存在,甚至連個相伴的鬼友都沒有。這人聲鼎沸的中秋佳節,她這份自娛自樂卻顯得有些孤單寂寥。

只說如玉並不知道邵寂言從她身後走了過去。從那老闆才立了這攤子,她便是第一個客人,人來人往,唯她這旁人看不到的小鬼兒長在這兒似地,一步沒挪窩。只她雖玩兒得入迷,心中卻在念著時辰,抬頭看看天色,心道離戌時還早,轉而又想:什麼早不早的!反正我也不去!說不去就不去!如玉用力揉了揉臉,復又讓自己歡歡喜喜地去猜燈謎。

時老闆掛上一個極難猜的燈謎,圍觀的群眾沒一個有把握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還沒人猜出。如玉也是把能想到的全猜了個遍,只又覺哪個都不合適,她拖著下巴在燈籠下轉圈兒,忽地靈光一現,大喊道:「我知了!可不就是燈籠嗎!」

她越想越對,歡喜地沖著老闆大喊:「是燈籠!是燈籠!老闆!是燈籠!」

老闆自然聽不到她說話,如玉又在人群當中轉圈兒,湊到每個人耳朵邊大聲說是燈籠,恨不得把答案塞到人家腦子裡。自然無一人迎合,只在她著急的時候,忽聽老闆那盛錢的瓷碗里叮的一聲,有人應聲答道:「燈籠。」

如玉歡喜,忙轉去看,卻見說這話的正是邵寂言。

老闆隨即拉了燈籠上的紅紙,應道:「這位公子答得妙,答案就是燈籠。」

圍觀群眾均做了悟之色,稀稀疏疏的起了些掌聲。

邵寂言微笑著環視人群,趁機沖如玉眨了下眼。

如玉一怔,心裡酸酸甜甜,有點兒想哭。

「連答對三個,可討個吉祥如意。」老闆拿了個紅色的小條幅向邵寂言招呼道,「公子再猜下一個嗎?」

邵寂言暗瞥如玉,卻見她一扭頭鑽進人群,飄走了。他跟老闆擺了擺手,連忙扒開人群追了出去。

「怎麼不猜了?」邵寂言追上如玉道,「像剛才那樣你猜我說,咱們肯定能拿了大獎。」

如玉沒答,也沒敢看他,只含糊地回道:「沒什麼意思。」

邵寂言道:「我才看你倒是猜得挺美的。」

如玉沒應話,默默行了一會兒,終忍不住小聲道:「你怎麼來了?」

邵寂言假裝不明她的意思,回道:「你昨兒說肯定不去赴約,我不來找你,難道在哪兒傻等著嗎?」

如玉小聲嘀咕道:「不是,我是說你不是約了沈姑娘嗎……現在時辰還早呢,你怎麼沒跟她一塊兒?」

邵寂言只笑了笑,沒答話。他是不知該怎麼說,總不好跟她說才看見她一個人落單他心裡難受,轉眼便把好不容易約出來的佳人又早早哄了回去。

如玉試探地道:「可是你惹她生氣,她不理你了?」

邵寂言應道:「是了,你可陪陪我吧。」

如玉道:「你放心,回頭我偷偷去看她,給你尋個機會找她賠不是就好了。」

邵寂言笑了笑,自有了上次的事兒,他哪兒還敢讓如玉「幫忙」,只道:「罷了,不說這些,過兩日放了榜就沒現在這麼輕鬆,今兒你陪我好好玩玩兒。」

「嗯!」如玉點頭笑了。

兩人沿著長寧街一路逛過去,每處攤子如玉都要過去湊湊熱鬧,邵寂言也沒了剛剛與沈小姐在一起的拘束,隨意舒服得很,直到這會兒方感到了這節慶之夜的歡愉。

「寂言!寂言!快過來!」如玉竄到前面招呼著。

邵寂言緊兩步跟上去,探頭望去,只見人群當中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牽了幾隻猴兒戲耍,那幾個猴子都通了靈性似地,折跟頭、鑽火圈,任老人差使,引得圍觀人群不時發出喝彩之聲。

邵寂言見如玉一溜煙兒穿過人群站到了最前頭,拍著巴掌叫好,轉頭看他被擋在人群之外,又穿了回來,陪在他身邊站著。

邵寂言道:「不用管我,我看得見,你只自個兒去前頭看吧。」

如玉道:「不去了,那猴子好像看的見我,我怕它過來撓我。」說完憨憨一笑,轉頭往裡張望。

邵寂言知如玉是為了陪他,見她又跳腳又欠身仰脖兒費勁模樣,感動之餘,不免彎了嘴角。

如玉沒察邵寂言看她,一心被人群中的人猴表演吸引了,只見一個小猴子接連蹦了三個火圈兒,鑽到最後一個尾巴尖兒被火燎了一下兒著了,如玉大驚,下意識地去抓邵寂言的胳膊。

邵寂言只覺手臂一緊,驚得愣住了,兩人相處這麼久,除了那有些難以啟齒的初遇,這還是她頭一遭能碰到他的身體。

如玉入了迷,什麼也沒意識到,只看那尾巴著火的小猴子嘰嘰喳喳地蹦躂了幾下,便有三五個小猴子圍上來又踩又拉的撲火,最後只一個大一點兒的,端了老人身邊的一個水盆兒迎頭潑了上來。火是滅了,可那小猴子也變了個落湯雞,傻獃獃地站在猴群之中可笑得很。眾人這時才知這是個早就設計好的小花樣兒,哄堂大笑。如玉也收了驚,沒意識地鬆了邵寂言的胳膊,跟著叫好兒起鬨!

邵寂言卻全沒了看戲的心思,看看被如玉攥皺的衣袖,又看看全神看戲的如玉,有些出神,目光沿著她的肩臂慢慢向下,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

兩人並肩站著,挨得很近,兩隻手只有一拳的距離。

邵寂言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緊張,試探地去握如玉的手,越是接近,心口越是跳得厲害。

只在他覺得要觸碰到的一瞬,指尖卻是傳來一陣微涼,熟悉的觸感,他終是什麼也沒摸到。

「如玉,如玉!」遠處兩聲高喊,將有些發怔的邵寂言驚醒。抬頭看去,卻是個男鬼一邊呼喊著一邊往這邊兒快速飄了過來。

「啊!是二牛!」如玉驚道。

邵寂言聽了「二牛」這名字,不免想起當日如玉被扯了頭髮驚恐哭喊的模樣,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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