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覺得鳳兒說得沒錯,她真的是很沒有出息,明明說了再不來了,可這會兒她還是飄來了這個地方。
她只是想著明天他就要進貢院了,作為一個「曾經的朋友」她是不是應該來說兩句鼓勁兒的話。只是她一直猶豫不決,待終於鼓足勇氣過來已是深夜了。
她站在邵寂言家院外,看著屋裡已經熄了燈火,不免有些失落。她以為她在他心中至少該有個小小的角落;他那天那麼大聲的把她罵哭了,可能會有些許的後悔;她這些日子沒來,他大概會有些想她,哪怕只是一丁點兒。
「明兒就是科考的日子,天都這麼晚了,他定然要早些安歇養足了精神。」如玉心中這麼安慰自己。她覺得自己該離開,可身子就是不聽使喚地飄進了院子,到了房門口停了下來,躊躇了許久沒敢進去,只從門縫兒里往裡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便又轉繞到房後,那扇小窗戶果真還開著條小縫。
因這老房子許久沒人打理,這窗戶一直關不上,她原與邵寂言說過幾次,讓他請工匠給修一修,秋夜寒涼,這窗戶又挨著床,夜風從窗戶縫兒里灌進來容易受寒,邵寂言每次也只是隨口一答,說是反倒涼快,一直沒去修理。
這會兒她趴在窗沿兒往裡看,正看著邵寂言的一個背影,果真是已經睡了。
如玉心裡酸酸的,只想她自己這些日子心裡一直不舒服的想著他,他卻一點兒不在意的睡得踏實。如玉扁了扁嘴,只想邵寂言這些日子必是過得逍遙,白日里和馮兄陳兄花天酒地吟詩作對,晚上就躲在被窩兒里想媳婦兒,肯定早把她忘乾淨了。
「下流胚……大混蛋……」如玉可憐巴巴地嘟囔出聲,忽見邵寂言動了一下,嚇得趕緊蹲了下來。心裡撲騰騰跳了好久,壯著膽子站起來往裡一瞄,卻見他只是翻了個身,仍是睡得香甜。
如玉想起了鳳兒跟她說的話,他或許真的是拿她消遣呢吧。
是她自己太傻了,哪有活人願意和鬼交朋友的,他又俊又有學問,自然不會喜歡她了。
如玉委屈地咬了咬唇,神色黯然的離開了。
秋試從八月初一開考,一共考三科,每三日一科,待到三科考完便是八月初七,近了中秋,京城大小商鋪也開始了熱鬧的時節。舉子們十幾年苦讀,小一年的備考,只在八月初七從貢院里走出的那一刻,精神上才得解脫。至於考得如何,是否得了貢生可入殿試,卻先放下不理,必要好好消遣暢飲一番。是以每逢科舉之年,這京城的八月初七又被喚作小中秋,大街小巷好一番熱鬧景象,由是各個酒樓酒館,最得考生們鍾愛。
邵寂言只才從貢院里出來,來不及回家呢,便被馮陳二人拉到了京城有名的酒樓醉仙居,時店中早已圍了三兩桌考生,卻是比他們還快。這會兒眾人都是也沒了早前的暗中較量,不管認不認識,叫不叫得上名字,只對飲幾杯也便做故友至交了。及至後來三五撥兒人並作一處,挪到了二樓堂中,推了四面窗子,一邊對月暢飲,一邊對詩唱曲,一個個均拋開了書生斯文,盡情歡愉。街上亦是人來人往,見這樓上光景也不覺驚詫,只逛街看燈,真真是個小中秋的模樣。
邵寂言坐在靠窗的位子,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再看與自己相熟的馮子清和陳明啟二人也端了酒四處與人碰杯。陳明啟出貢院時臉色不太好,據說是答得不妙,然此人性格豁達,沒一會兒卻也融入大家的歡飲之中,而馮子清從出了貢院就一直出奇的興奮,只似明日這狀元爺的官帽就要送到他腦袋頂上似的,邵寂言知他是個謹慎的人,很少情緒外露,如此異於常態,可見考得確是不錯。不過他心裡有譜,以馮子清的才學,縱是再好的發揮,也絕不如他。由是他自覺答得精彩,即便不奪榜首,也必不落三甲。
邵寂言依在窗邊,只覺心裡這些暢快、得意、興奮無處傾訴。他是個不願與人輕吐心事的人,只覺人心險惡,縱言知己良朋也要留些距離,自然不願在人前如何得意自滿地大讚自己做得文章如何妙筆生花,字字珠璣。
這時候他便很自然的想起了如玉,他也只在她面前他才可得真正的放鬆抒懷。他大可以由著性兒地把自己的文章誇到天上去,或是毫不掩飾地直說某人才學平平,她必會拖著下巴瞪了眼聽得仔細,滿臉的憨笑。
若沒與她鬧翻就好了……若是自己沒那麼莽撞的錯怪了她,沒有與她說那些重話,那就好了……
邵寂言垂眸望著杯中之久,一飲而盡。
「寂言!寂言!一個人在那兒悶坐什麼?過來看看這個!」陳明啟在遠處向他招手,一群人圍在一起似是
見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邵寂言放下酒杯,笑著迎了過去。只才走了兩步,忽聞街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屋內眾人什麼也沒聽見,獨邵寂言嚇得驚出一身冷汗,立時向外望去,卻只見個兩團白影在街上穿過看燈的行人匆匆閃過。
邵寂言搶上幾步趴在窗口張望,卻見那兩團白影早已衝出了街巷。他心口一窒,雖只匆匆一瞥,他卻看得清楚,卻是一惡鬼扯了另一女鬼的頭髮,叫囂著從街上飛馳飄過。而那個被抓住慘叫驚哭的,正是如玉。
她是被同伴欺負了?是被惡鬼糾纏了?邵寂言希望自己看錯了,可他才一聽到那驚恐的呼救之聲便驚得冒了汗,分明是如玉的聲音。
邵寂言心裡咯噔一下,撂下眾人直衝下樓。只他到了街上,卻早已不見了鬼影。他焦急地往二人消失的方向奔去,扒開人群四下遍尋如玉的影子。可此刻街上的鬼魂雖多,卻獨獨不見如玉。
「如玉!如玉!」邵寂言大叫著,然他的高喊之聲卻全被這街市的喧鬧淹沒了。他身上冒了汗,不敢想像如玉現在遇了怎樣的的惡境,只在心裡痛罵自己,如果不是他把她罵走,如今她必然粘在他身邊,斷不會遇惡鬼糾纏。
邵寄言沿著大路一直跑出了鬧市,穿進主街兩邊的巷子,一處處漫無目的的奔跑尋找,終於在跑過無數條空巷之後,隱隱聽到不遠處的巷子傳來低泣之聲。
邵寂言立忙循聲跑了過去,待拐進淺巷見了眼前的情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心疼。
如玉就在巷子盡頭,狼狽地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裡抽泣。或是受了太大的驚嚇,她並未覺察到有人靠近,仍只蹲在牆角兒一邊抹淚兒,一邊整理被扯亂了的頭髮,嘴中不停地抽噎嘟囔著:「大壞蛋……大……大壞蛋……合該你一百年也投不了胎……嗚嗚……」
邵寂言心口一澀,喚道:「如玉……」
抽泣中的如玉驚詫得抬頭看來,整個人似被施了魔法似的定住了,下一刻便慌忙抹了把眼淚,一扭頭鑽進牆裡去了。
邵寂言忙跑過去,扶牆叫道:「如玉,別走,如玉!」
牆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但邵寂言覺得如玉並沒離開,就躲在裡面聽他說話,可他這會兒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扶著牆站了一會兒柔聲道:「我剛剛看到有人欺負你,你沒事吧。」
牆內沒有回話,卻是隱隱傳來委屈的吸鼻子的聲音。
「你出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事,我很擔心你。」
邵寂言等了一會兒仍沒得到回答,輕嘆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氣,氣我當日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了你。我現在與你道歉好嗎?我知道是我錯怪你了,我當日是糊塗了,昏了頭了,說的那些話全不是真的,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我喜歡你的,真心想要與你做朋友。」
「你回來吧,咱們還做朋友,好嗎?」
邵寂言等了許久,牆內卻一直沒有回答。
「如玉?你在嗎?在聽我說話嗎?」邵寂言把耳朵貼在牆上細聽,只覺連細微的抽噎呼吸之聲也沒了。他退後幾步,向兩側看看,左手不遠處有扇院門,牆的那頭兒該是人家的院子。他一心向著如玉,也顧不得是不是私闖民宅,直推了院門進去。待走到剛剛牆角里側,卻發現半個鬼影也沒有,如玉不知何時早已離開了。
邵寂言心下一沉,失落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