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轉眼,荷花回娘家快一個月了,這日忽然收到杏花託人從王家莊捎來的口信,說是她不小心跌了一跤,孩子沒了。

全家聽了都愁了臉,由是荷花娘,聽了這消息愣了會兒神,一個人去了灶房。荷花忙跟了過去,但見她娘坐在小凳子上抹淚兒。

荷花上前去勸,她娘擦著眼淚道:「好好的這是怎麼了,都懷了快五個月了,怎麼就掉了……」

荷花道:「杏花自小身子弱……您別難過了,再哭也哭不回來,您若是哭出病來,杏花知道了可不更難受了?好歹他和福根年輕,等養好了身子再懷一樣的……」

荷花娘愁道:「杏花這孩子不比你和桃花性子強,有了委屈也不說,只管自己憋在心裡忍著,這回說是自個兒摔了跟頭,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是怕……只怕是她又受了婆家的欺負了……」

荷花勸道:「這您放心,不能夠……福根再混賬也有個譜兒,杏花懷著他娃子呢,他哪兒能再讓她受欺負了?還有福根他娘,杏花那肚子里可是她親孫子,她也不能一味的不講理……再者了,上回我們去的那一次,多少鄉鄰都看著呢,又有老人兒在場,真要是他們在杏花懷娃子的時候還喪盡天良的欺負人,不等咱們找他們算賬,光是鄉親們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們淹死……」

荷花娘只管苦著臉點頭,道:「話是這個話,可我這當娘的心啊……非得等你們有了娃子才明白,這娃子但凡有一點兒不如意了,比拿刀子戳娘的心還難受,恨不得全替你們受著……」

荷花聽了窩心,心裡也是惦記著杏花,雖她嘴上勸著她娘,可自己卻也不放心,只怕杏花真是受了什麼欺負,想了想,拉著他娘的手道:「要不這樣,我去看看杏花,陪她住兩天。她小月子,娘家姐姐過去照顧照顧也在情理,一來呢是看看她婆家有沒有給她氣受,二來她才掉了孩子,心裡正苦,有個親人在跟前陪著,也能慰慰她的心。」

荷花娘聽了長嘆了一口氣,道:「這倒也是好,我當娘的也不合適過去,你們親姐熱妹的過去照顧照顧別人倒說不出什麼……只是你自己這事兒還沒了呢,怎能又讓你跟著操這心……」

荷花道:「瞧您說的,什麼是我自己的事兒,她是我親妹妹,可不也是我自己的事兒?我也去不了多久,住長了反讓人說嘴,陪她解解愁苦,三五天就回來。」

荷花道:「好,明兒跟你爹說說,問問他的意思。」

荷花道:「不用明兒,我這就說去,說好了我明兒一大早就走。」

荷花說完便起身往外走,荷花娘又一把拉了她,蹙著眉頭語重心長的道:「荷花,聽娘一句話,等從杏花那兒回來,你就家去吧。這麼些日子了,什麼氣都該消了。不說村裡人怎麼說,只我看著他都心疼。好好跟長生回家過日子,比什麼都慰娘的心。」

荷花怔了怔,聽了她娘那些窩心的話,這會兒再有什麼也不能說了,只勉強露了個寬慰的笑容,道:「好,我知道了。」

當晚,荷花簡單收拾了兩件衣裳,第二日一大早便拎著包袱出了門。

只說長生遠遠地坐在樹底下望著李家大門發獃,看見荷花出來了,眼睛一亮,趕緊站起來拍拍屁股跑過去。待到近處見荷花拿了她自己的小包袱,愣了一下,隨即咧著嘴樂了,趕忙伸手去接,只道:「我給你拿。」

荷花一甩包袱,把他打開,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長生揉揉胳膊跟上去,走了一會兒覺得不對,緊跟了兩步,湊到荷花旁邊迷茫的提醒道:「家在那邊兒呢,不是往這兒走。」

荷花也不理他,只管走自己的。

長生一路跟著荷花出了村子,越發覺得不安,伸手拉了荷花的胳膊,緊張的道:「你要去哪兒?回家不往這兒走,出村子了,回家,回家吧……」

荷花把他甩開,冷臉瞪著他道:「誰說我要回家的?我回哪個家?你都不要我做媳婦兒了,那兒再不是我的家!從今往後我愛去哪兒去哪兒,你管不著!」

長生臉色一赧,微微垂了頭,見荷花要走,又急忙伸手拉了她,磨唧了半晌,臊著臉小聲嘟囔:「不是……要你做媳婦兒……」

荷花抽了胳膊,冷哼了一聲,頂道:「要我做媳婦兒有啥好的?我又不笑,還打人,人家雪梅多好,模樣俊,性情好,又愛笑,又不打人,你不是喜歡的緊嗎?巴巴兒的攢了花生給人家留著……哦……你是看著人家回了縣城了,不理你了,你這又想起我來了。咋的?想把我哄回去繼續伺候你是不是?明兒人家來了,我又被你仍一邊兒不待見了!我才不討那個沒趣兒!你不是問我去哪兒嗎?那我告訴你,我現在就進城,把你那雪梅給你換回來,我給人家當使喚丫頭老媽子橫豎不與你相干,總之再不伺候你了!你喜歡愛說愛笑的只管回家把你那寶貝花生心窩子捧好了等著去,明兒她就來了,你讓她給你當媳婦兒去吧!」

荷花說完了轉身便走。長生似是被荷花這一大串兒話說懵了,獃獃的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荷花已經走遠了,趕緊跑過去,也不知該說什麼,只不停的在後面喚著:「荷花……荷花……」

荷花說了那一大串兒話也把自己的氣恨委屈勾了上來,聽長生後頭喚她,轉身厲聲道:「不許跟著我!」

長生站住了,想往前跟又不敢,又委屈又著急,一臉的慌亂無措。

荷花指著長生的鼻子道:「有句話你是說對了,我就是愛打人,你再跟過來我還打你。往後別讓我看見你,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說完隨手撿了個樹枝用力扔過去,瞪他一眼轉身走了。

長生沒再跟上,直挺挺的愣在了原地,眼看著荷花越走越遠,最後拐了個彎兒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沒動,眼珠也不錯一下的望著路的盡頭,好像等待著荷花改變主意,然後從那兒走回來找他,可是他站了好久好久,荷花終歸沒有回來。

荷花說不給他做媳婦兒了,荷花說再不想看見他了……

荷花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

長生呆了許久,忽然受不住了似地,對著荷花消失的方向扯著脖子嘶吼:「荷花!!!」

*

荷花沒有聽見長生的吼聲,一路心煩意亂的到了王家莊。

杏花一見了她,沒說話呢,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荷花原是勸著她,可杏花哭得凄楚,也把她的眼淚招了出來,姐兒倆拉著手哭了一會兒方才正經的說上話。

荷花只怕杏花受婆家委屈,只問她婆婆在哪兒,這麼半天怎麼沒見。杏花抹著淚,有氣無力的回說自分了家之後,她家和王福根大哥家雖隔牆而居,平日卻不怎麼來往,她婆婆由兩家輪流養著,這會兒正住在福根大哥家裡。

荷花勸說這也好,福根大嫂不是個省油的燈,少些來往少些氣受。杏花扯著嘴角嘆了口氣。荷花看出她心裡有苦,可問她她卻不說,只管搖頭摸著自己肚子掉淚。荷花見了又生了疑,急問是不是她婆婆和嫂子使壞才沒了孩子,若這樣咱們必不能輕饒了她們!杏花說這卻也不是,只怪自己命苦身子弱。荷花看又要惹出她的眼淚來,緊忙停了話茬,又勸了一回。

王福根待荷花倒也算有禮,只或是也為了沒了孩子愁苦,臉上一直沒有個笑模樣兒。整整一日,荷花只在杏花屋裡陪她說話,倒也沒見了王家其他人。晚上,王福根拿了被褥去廂房睡了,留了荷花姐妹在一起睡覺說話。

兩人躺在床上說了一晚上,到最後漸漸無話,可以睡不著,只各自躺在被窩裡瞪著眼想心事。

「姐……」杏花忽然開口喚了一聲。

「嗯?」荷花應了一聲,杏花卻又沒了聲音,躺了一會兒,杏花又有話難言似地,低聲喚道:「姐……」

荷花轉過頭來望著她,但見杏花望著房頂發獃,滯了片刻,幽幽的開口道:「我不想跟他過了……」

荷花愣了一下,只當她又想起了什麼委屈事,勸道:「別說傻話,我知你現在心裡的苦,孩子沒了還能再懷,等養好了身子想要幾個有幾個。」

杏花靜了一會兒,沒聽見似的眼神發直,繼續道:「我覺得活著沒意思……」

荷花嚇了一跳,趕緊支起身子,拉她道:「胡說啥呢!」

杏花歪頭望著她,眼裡閃了淚光,凄苦的道:「姐,你說為啥我這麼命苦……都是一個爹娘生養的,我看著你和桃花過得好,心裡又羨慕又嫉妒。」

荷花道:「各有各的苦處,不說罷了。」

杏花落淚搖頭道:「我不是怕吃苦,多大的苦處我都能往肚子里咽,可這男人若不跟你一條心真是一點兒盼頭也沒有……你和桃花再有什麼不順心的,至少有男人疼著,姐夫也好,春來也好,都知道疼著媳婦兒護著媳婦兒,可福根……」杏花語滯凝噎,擦了擦眼淚,苦道,「頭先有了孩子,我想著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管男娃女娃,好歹有個盼頭,我只指望著孩子了,可如今孩子沒了,我真不知往後的日子怎麼和他過……」

荷花心口一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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