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吳晶/侯震(二)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給了她一個最好的借口。

吳晶後來也沒告訴過侯震,那天傍晚相親男送她回家時,她其實很遠就看到他了,所以在相親男牽她手的時候,她才沒有躲開。

她就是想讓他看見,但他真的看見了,她又覺得緊張不安,所以很快她又把手縮了回來。

他問她「這是你對我報復嗎?」

即便是剛剛故意沒有避開相親男牽手的時候,她也只是覺得自己不過是想趕快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想要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難而退,然而此刻被他如此質問,她卻忽然心虛了。

或許,她是有這種心理,但她當然不會承認,卻又無可避免地在他的逼問下節節敗退。

她不是恨他,不是討厭他,也不是對他有成見,她也沒有自欺欺人,她只是不敢了。

她有時候覺得他或許是真的喜歡她,但更多的時候認為他就是對她心有不甘,儘管他否認了很多次,但她還是覺得她不過是他的執念。

沒有道理的,他喜歡她什麼呢?為什麼會喜歡呢?他曾經對她的疏遠和冷淡到現在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她忽然離開了,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她?那是言情小說里才有的情節,現實生活中即便會有,也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她承認對於他的追求,有時候她會有些沾沾自喜,在修補曾經被撕碎的自尊心的同時,也滿足了她可悲的虛榮心,但更多的是迷茫與心慌。

她只能在每每「也許他是真的」這種念頭冒頭的時候,在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接受了他的示好的時候,在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身上想要勇敢地賭一次的時候,匆忙地跑開,遠遠地躲到安全地帶,在拒絕他的同時,告誡自己不要動心,不要相信,不要被同一個人傷害兩次。

她又一次拒絕了他,離開的時候,她其實很想看他一眼,不是不舍,只是想知道他的反應。想知道他是會就此離開,還是會繼續執著於她。她希望是前者,但內心深處卻又對後者有著隱隱的期待。

就在這時候,下雨了,暴雨噼啪地打在她的窗子上,似是在拚命地喚醒她。

她想,如果他還沒走呢?

明知看不到,她還是不自覺地走到窗前,往外望。

她只是去看一眼,如果他沒走,她就是去給他送把傘,只是出於普通朋友或同事的該有的善意;如果他走了,那他也看不到她的自作多情,沒什麼可丟臉的,她也可以就此告訴自己:看,他對你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於是,她就看到了站在宣傳欄下,被雨水打濕,有些茫然的他。

其實,他衝進雨中向她奔來的那一瞬間,她心裡的壁壘就已經開始崩裂了,她只是強撐著說我只是來給你送把傘。

「我愛你。」他打斷她的話,「吳晶,我愛你,別把我推開,讓我愛你。」

心中的堤壩瓦解崩塌,她在他的懷裡潰不成軍,如果還有一絲的堅持,也在他的熱吻中化於無形。

她想,再試一次,就這一次,即便最終還會受傷,她也好想在這一刻回應這個吻。

那天晚上侯震是全身濕透回去的,她爸媽在家,她自然不敢把他領回去,她發信息叮囑他,到家之後趕緊洗個熱水澡,最好再沖一袋感冒沖劑預防一下。

晚些時候,侯震給她打來電話,說已經按她的吩咐乖乖地洗完澡,吃了葯,現在躺在床上想她。她還是不太適應忽然在一起後的親昵,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他,只應了一聲「哦」。

他說覺得自己像在做夢,聲音溫柔得讓她也覺得不太真實,好像時間一一下子回溯到了從前,但與從前不同的是,現在的她似乎能看到他臉上掛著怎樣的笑容,能感受到他掌心和呼吸的溫度。

她靠在床上,蜷著雙腿,有些出神。

「在想什麼?」他在電話里喚她,似是沒聽到她的回應有些不安,問說,「你明天不會反悔吧?」

她輕輕嘆了一聲,或許他也能從她的嘆息聲中想像到她的笑容,釋然地說:「反悔也沒關係,最近這一周好像都有雨。」

和侯震在一起的感覺很微妙,他們彼此熟悉,卻又彼此陌生,那些熟悉牽動著他們的過去,讓他們之間有種不為外人道的默契,而那些陌生則點綴著他們現在的每一天。

他好奇她的手為什麼任何時候都是涼的,她也不知道他的掌心原來總是那麼熱,他說他們是天生一對兒,他註定要為她暖手。

他執著於送她回家,即便她自己有車,完全可以先送他回去,但他在這件事上特別執拗,總是兩人開車回她家後,他再自己坐公交地鐵回家或回學校。

約會排隊的時候,他喜歡面對面握著她的雙手,向後環到他的身後,她便會被動地貼上去擁住他,如果這個時候她抬頭,他一會定會旁若無人地吻她,嘴唇或額頭。

他吻她的時候,總喜歡握著她一隻手,另一隻手捧著她的臉,當他撫在她臉上的手向後插|進她頭髮里的時候,另一隻手便會條件反射一般去摟她,但他又總是不願放開她的手,所以很多次接吻,她都是以一隻手背後的詭異姿勢。

他會在某一天撥弄她頭髮的時候,忽然發現藏在她額角那顆淺淺的小痣,之後每次吻她額頭時,都會強迫症似地落吻在那兒。

他喜歡她面對面,看著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意亂心慌於他的含情脈脈,好像她在說什麼羞恥的情話,紅著臉躲開說有什麼可叫的,他笑著把頭埋到她的肩頭,說他就是想聽。

所有的這些小甜蜜,是曾經電話里再多的甜言蜜語也不能體會到的,之前和陳濤在一起時也沒有過。

說到陳濤,她後來碰到過他一次,那一次真的特別尷尬。

暑假過後,她勸侯震別繼續留在書店了,有那些業餘的時間去圖書館看看書,哪怕去踢球、打遊戲都好,她不想他把自己的時間都浪費在她身上。他說踢球也好,打遊戲也好,不都是為了開心嗎,沒有比和你在一起更開心的了。

直到為了迎戰新一屆的市杯賽,B大足球隊的訓練改為每天兩練,侯震才不得不暫停了在書店的工作。

儘管白天不能來書店,但課後有時間候震還是會來找她。不想他坐車太辛苦,有時她就會開車去B大找他。怕遇到熟人被看到,她每次都把車停在校外挺遠的地方等他,但是有一次還是好巧不巧地遇見了陳濤。

她和陳濤算是和平分手,彼此也確實沒有太深的情感羈絆,所以即便之後沒再聯繫,再見面也還算是朋友。但此時此刻在這兒見面,她卻覺得特別心虛,尤其兩人沒說幾句話,侯震便來找她了。

陳濤當時驚得的神情真是藏都藏不住,之後給了她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便和他們道別離開了。那天離開後,她一直糾結於他那個笑容的意思,是在說你「果然」這麼幼稚,選了一個小你這麼多的男朋友,還是在說你「果然」說謊了,當初的分手是因為移情別戀。

在一起時她特別不喜歡陳濤說她幼稚,但這會兒,她真的希望他那個笑容的意思只是前者。

其實陳濤和她早沒關係了,他怎麼想她也無所謂,但她還是在意。她就是那種特別在意別人怎麼看她的人,在意父母怎麼看她,在意老師怎麼看她,在意同學朋友怎麼看她,甚至在意一些不相干的人如何看她,所以她一直是長輩眼中的好孩子,朋友眼中的乖乖女。

在這方面,侯震顯然比她洒脫得多,他見到陳濤的時候真的一點兒都沒覺得尷尬,特別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她有時候會想,這會不會也是侯震吸引她的原因之一,畢竟人總是會被別人身上自己沒有的閃光點吸引。

和侯震在一起之後,她覺得自己有些時候也會被他感染,變得大膽自信一些,當然也只是有時候,骨子的敏感和謹小慎微是很難改的。

在感情上尤其如此。

如果她記日記,那和侯震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寫下一大篇的甜,大到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小到一句話,一個眼神。但他對她越好,在一起越甜,她就越覺得不安,總覺得這些美好是浮在空中的雲,自己現在窩在裡面有多舒服,將來雲散了,摔下來就會有多疼。

從開始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告誡自己不要把所有的真心都交給他,她甚至會暗示自己他們肯定有一天會分手,為了那一天能瀟洒轉身,在這段感情中一定不要太投入。

她有時會故意素顏與他見面約會,告訴他自己真是喝涼水都長肉的體質,假裝不經意地把小時候又黑胖的照片給他看,她偶爾也會小題大做地和他發脾氣,裝沒聽到故意不聽他的電話或很晚才回他的信息。

她就像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一邊渴望得到他更多的愛,一邊捧著自己最不好的一面到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拿著放大鏡觀察他最細微的反應,企圖發現他果真不愛她的證據。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這種想要去愛,又不敢用力去愛的情緒中糾結徘徊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