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小寶 第八章

三更已過,太師府中燈燭仍輝煌。

王硯進了府,管事稟報太師與夫人們俱已就寢,大公子不必請安。

王硯徑往內宅去,廊下黑影一閃,王宣躍下台階:「哥你總算回來了,娘子軍們刀都磨了好一陣兒了,正等著你哩。」

王硯看向東南內院:「蘊綺回來了?沒睡?」

王宣道:「跟嫂嫂在溶園廳中候著你哩。」拍拍王硯肩膀,「哥你保重。」

王硯快步趕到溶園,門前兩排小婢提燈福身,推開園門。花石小道兩邊亦各侍立著一縱婢女,齊齊施禮。前方偏廳燈火通明,廳門緩緩打開,兩名女子放下手中花牌起身,正是王硯的夫人和王硯的妹妹蘊綺。

王宣悄悄一扯王硯的袖子:「哥,有沒有察覺到殺氣?」

王硯呵了一聲進廳,蘊綺盈盈向他一禮:「恭迎刑部郎中大人,聽聞大人說民女犯了王法,要拿民女問罪。本欲去刑部投案,可惜當時天晚,刑部衙門已經不接待民女了。只得在這裡靜候大人拿捕,望大人勿怪。」

王硯正色:「別鬧,雪麻糖吃了京兆府鴿子一事,已查明是嫁禍,但在京城私縱鷹隼難道是對的?你如今也是做了娘的人,怎麼性子還跟個孩子似的?」又看向夫人何氏,「月昭,你竟也隨著她鬧。」

夫人道:「是妾不知禮,妾錯了。」

蘊綺哼了一聲:「是呀,我不長進,愧做我浪子回頭,棒槌變棟樑的好哥哥的妹子。大哥如今盪盡浮華成砥柱,激流勇進做青天,嫂嫂、雪麻糖都是浮雲一般,不當在你眼裡。妹妹犯法弟弟像猴,盡拖你後腿。真是天將降大任於哥哥,先要錘鍊你千百遍。浮雲遮眼劫紛亂,噫唏嗚呼哉,大哥心疲身累誰堪解?快快把那藍眼睛的小胡姬帶上來,給大哥暖一暖心先。」

王宣捂著嘴別過頭,吭吭兩聲。

王硯神色冷肅,看向一旁的夫人:「我快傍晚時才命人將此女帶去月華閣,你如何知道?」

蘊綺撇嘴:「哥你凶嫂嫂做什麼?月華閣哪有家裡地方大?大嫂替你接回來,洗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個小院子里一安置不好么?」

王硯怒喝:「閉嘴!」又轉向夫人,「這女子身上牽扯幾件命案,因涉及他國,不便明查,方才暫時秘密拘收。你吃飽了撐的呷醋當消食,大案嫌犯也敢往家抬。刑部大牢里關著一堆婦人,要不要都抬回來?!我王硯看上哪個女人需要藏著掖著!說,怎麼得知,怎麼抬回來的?」

王宣輕咳一聲:「哥,爹交代我的功課還沒做完,得回去接著溫書了。」一溜煙閃了。

蘊綺也知事情不對,眨眨眼,退到一旁坐下。

夫人紅了眼眶:「對,我是個不長心又善妒的女人……」

王硯面無表情:「這時候沒工夫說廢話,重點。難道你弟弟也去了月華閣?他同你說的?」

夫人委委屈屈掏出帕子,拭了拭淚:「你明察秋毫,這都算的出,還審妾做什麼?阿述過去那邊,原是瞧瞧劉侯的長孫,你知道他清高的脾氣,不會做這樣的俗事。」

王硯冷冷道:「但那些個嘴碎的下人見著了這個女子,趕過來告訴了你,對吧。」

夫人再拭淚:「你整天忙公務,從早到晚,我也見不了你多久。我就想,你喜歡的,我都幫你備上,這也是我的本分。」

王硯一點頭:「好,你這麼賢惠大度,回頭我列個單子給你。」

夫人眼眶再一紅,王硯奪過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擦臉:「別這麼哭哭啼啼的,妹妹跟下人們都看著呢。」

蘊綺撲哧掩口:「得知大哥心裡只有嫂嫂,並沒什麼黃毛小狐狸的事兒,嫂嫂這是歡喜得哭呢。」

夫人雙頰飛紅,探手擰她的臉,蘊綺嘻笑閃躲。王硯又正起神色:「先別打馬虎眼,蘊綺我且問你,近來雪麻糖有什麼異常否?」

蘊綺又一哼:「大哥,你要是沒工夫關心雪麻糖了,就把它給我。怎能將它丟給那堆蠢奴?要不是我發現了它的心事,可能它就死了。雪麻糖換成人的年紀也是翩翩少年了,你如何當它只吃肉喝水就成了?」

王硯眯眼:「你發現它怎了?」

蘊綺鼓了鼓腮:「雪麻糖喜歡上了一隻雌鳥!」

王硯眼中光芒一閃:「什麼雌鳥,在哪裡?」

蘊綺一嘆:「我也不知道雪麻糖心儀的姑娘在哪裡,不過它戀得很痴。方才我還以為,你喜歡那隻黃毛小狐狸,也是同它一樣哩。」

夫人亦輕輕一嘆:「世間痴者,不論人或飛禽走獸。若非親見,誰能想到,一隻雪隼,會戀上非它同類的鳥雀。」

王硯耐著性子問:「你們怎麼知道?」

蘊綺瞪大眼:「那雌鳥給雪麻糖生了一隻小寶寶,雪麻糖把它帶回來了!」

夫人又幽幽一喟:「怎會有當娘的將孩子丟下呢?那雌鳥,是不是有了什麼不測?世間至痛,莫若陰陽兩隔。」

王硯一把揪住她,一字字道:「那個寶寶,在哪?」

一刻鐘後,婢女們捧著一隻鳥籠進去廳中。

王硯用意料之中的目光打量著籠中那隻灰毛、彎喙、紅尾巴梢、頸上一圈麻點兒的「小寶寶」。

「小寶寶」也歪頭瞅了瞅他:「請爺安,爺吃過了么?」

王硯從牙縫中道:「雪麻糖幾時將它叼回來的?為什麼我竟不知道?」

蘊綺道:「你成天日理萬機的,誰敢拿瑣事煩你?就前兒叼回來的。剛回來的時候,只是嚇得有點傻,掉了幾根毛,可一點兒傷都沒有。哪只鳥能在雪麻糖爪下做到這樣?這就是父子天性。」

夫人再輕輕嘆息。

王硯一揮手,吩咐下人帶上鸚鵡一同去鷹寮。

小奴打開寮中一門,一排鷹蒙著眼罩棲息在架上,聽得動靜,都撲翅躁動。

王硯著其他人退後,親自提起鸚鵡籠走進寮內。一隻鷹轉頭扇翅,鸚鵡瑟瑟縮了縮脖子,突然一挺胸脯,冒出一聲鷹鳴。

眾鷹頓時興奮。王硯命小廝滅燈關門,鸚鵡又仰頭清鳴兩聲,惟妙惟肖,與真鷹無異。

王硯板著臉走回蘊綺和夫人面前:「都明白了?這鸚鵡會學鷹叫,加之長得怪模樣,雪麻糖路過時遇見了它,不知它是個什麼東西,就叼回來了。」

蘊綺卻不服氣:「從沒聽說哪個鸚哥會學鷹叫。你看它脖上這圈麻點兒,跟雪麻糖一模一樣。只是它不白,想來因它畢竟是只串串。哥你就認定了一隻隼不可能喜歡一隻雌鸚鵡?」

王硯面無表情道:「那些《錦囊錯》、《鏡釵緣》之類的書,以後少看點。這種灰毛鸚鵡每隻都長這樣,府中也沒少養鸚鵡,你們竟然看不出這不是一隻雛鳥?好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們也該安生了,快回去睡吧。」吩咐左右下人,送蘊綺和夫人回卧房,又問,「帶回來的胡女在何處,我有些話要問她。」

夫人的身形一頓,蘊綺掀起軟轎的垂簾:「哥你這會兒審人?打算在哪兒審呀?」

王硯皺眉:「此乃公務,沒你胡說八道的份兒。」

夫人徐聲道:「我將那位姑娘安置在綠蕪小苑中了,想著那地方素來幽靜,少人打擾。」

王硯哦了一聲,轉頭吩咐下人:「將此女就近帶到悟理廳。」

蘊綺撲哧一笑,掩口看著夫人眨眨眼。夫人回身自侍婢手中接過一件斗篷,替王硯披上。

「我囑咐廚房備了些點心熱湯,便著他們送到廳中去。夜露清冷,吃茶傷脾胃,只飲紫蘇木樨熟水罷了。記得莫又要杯子丟一旁,涼了也不讓人添換,這時節飲不得冷水了。」

王硯嗯道:「曉得了。你也快些去睡。熬到天都快亮了,若眼上冒出兩個大黑圈兒,旁人還以為我同你搶月餅,把黑芝麻餡抹你臉上了。」

夫人半嗔半笑地在他胸前輕輕捶了一下,王硯反握住她手:「我有件事求夫人。」伏在她耳邊低語數句。

夫人理了理鬢髮,嫣然:「同我說什麼求字,定然按吩咐辦好。」再替王硯整了整衣領,由侍婢扶著上轎離去。

這廂王硯命人看管好鸚鵡,自趕往悟理廳。

約兩刻鐘後,幾個婢女簇擁著身裹霞雲紋斗篷的伊西婭進了悟理廳。

待除下風帽,解去斗篷。王硯目光不禁滯了一下。

方才風帽下掩著的,竟是一頭金色的發,在燈下彷彿錦緞,未梳入髮髻的幾綹在肩上微微捲曲。

她身上也換了新衣,銀紅衫,荷色裙,襯得肌膚勝雪。只這少許妝扮,之前那個灰頭土臉的小胡女,竟變得明艷奪目,光彩逼人。

王硯溫聲道:「冒昧將姑娘帶來寒舍,又在此時相請,甚是慚愧。」

伊西婭垂首:「大人,客氣了。」

王硯示意婢女帶她入座:「姑娘之前的黑髮,是用顏料染的?」

伊西婭點了點頭:「嗯,夫人讓我沐浴,就洗掉了。加醋,能洗凈。」

王硯挑眉:「姑娘的漢話,似也精進了。」

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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