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小寶 第四章

出花市一路,溫意知眉飛色舞向虞玧和薛沐霖轉述方才屋頂上種種。

「……沒想到這個鸚鵡的事越來越不一般了啊。賊竟然可能是鬍子!阿硯你也是的,看那姓馮的小樣兒就不可能跟咱們合作,何必告訴他這麼多。」

王硯一挑嘴角:「我詐他的。上午我去京兆府,得知他們在查一個胡商被殺的案子,這個姓馮的親自過去了。然方才他竟微服出現這裡,定有蹊蹺。」

溫意知恍然:「你覺得這兩個案子有聯繫!難道那個胡商就是偷鸚鵡的人?他為什麼又被殺了?那隻鸚鵡該不會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吧。」

虞玧與薛沐霖噙著微笑待溫意知發完一串兒猜疑,薛沐霖方才慢悠悠道:「剛好,你們在屋頂查案時,我跟阿玧意外得了一份大禮。」

溫意知詫異:「什麼?」

虞玧用扇子掩住嘴,神秘一笑:「這裡人雜,禮先運到外面去了,出去就能見著。」

離了花市,虞玧的隨從在前方帶路,將他們引入一座茶樓。

茶樓中早已被清場,小夥計們關上門扇,畢恭畢敬引著四位公子上樓。

王硯走向二樓最內里的雅間:「到底什麼禮物,這般隆重?」

虞玧與薛沐霖含笑不語,茶樓夥計在門前數步外便退下,虞玧的隨從推開房門,虞玧率先跨入門內:「難為我們也有讓你王硯猜不著的時候。請看。」

屋中的椅上,緊緊綁著一個蒙著布的人。虞玧的隨從掀開蓋布,暴露在眾人視線中的,竟是個少年。

黑衣,黑髮,膚色異常白皙,鼻樑高挺。

王硯望著他緊閉的眼帘上淺淺的金色睫毛:「睜開眼罷,知道你是個胡人。」

少年的眼皮動了動,慢慢抬起,露出了一雙湛藍的眼珠。

虞玧徐徐搖扇:「他自我們到了徐氏鋪子後,便一直鬼鬼祟祟查探,被我家下人看出異常,悄悄拿下。正好阿硯你查出了番邦的線索,這說不定是個送上門的案犯。且看你怎麼審了。」

少年的藍瞳中射出毫無畏懼的光芒,狠狠盯著王硯。

王硯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我素不慣與一群人一道為難一個女流。姑娘,既然你懂漢話,可否告訴我你的姓名來歷?」

溫意知大驚:「這是個女的?!」

王硯懶懶道:「廢話,若非佳人在此,這兩個斯文敗類怎會笑得如此齷蹉,用詞又這般斟酌。」

溫意知再怔了怔,瞪向那少女:「那她聽得懂咱們說話不?」

虞玧搖搖扇子:「既來我□□,又喬裝尾隨,必然懂一些,不然,先審審看?」

溫意知便將神色一肅:「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為什麼要尾隨我等,速速招來!否則,將你送到大理寺,就不是這般待遇了!」

少女緊閉雙唇,眼周泛紅。

溫意知怔了怔:「噯,我又沒說你什麼,更沒對你用刑,你哭甚?」

少女亦瞪向他,碧藍的雙瞳彷彿泉水中的寶石,動人心魄。

虞玧拍拍溫意知的肩膀:「再兩個月你就要成親了,身為過來人,為兄得教你一句,日後同你夫人,可不能這麼楞。」

溫意知不解:「一個胡女疑犯,難道要慣著她?」

少女再咬了咬下唇,突然生澀地吐出幾個字:「殺我,請。」

王硯按住溫意知,在她對面坐下:「我們說話,你能聽懂多少?」

少女沒回答。

王硯又道:「我們抓你,只因你無故尾隨。國有法度,即便你是胡人,在這裡,也不會有人隨便殺你。」

少女眨了眨眼:「四個字詞,我不能懂。」

王硯緩聲道:「我們,不會殺你。懂么?」

少女點點頭。

王硯再將聲音放慢些許:「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少女垂下睫毛:「我,伊西婭,主人的僕人。」

王硯道:「誰是你的主人?」

少女頭再低了些,似乎不願意讓王硯等人看到她臉龐上的淚:「主人,死了。他們,帶主人走了。我跟著那位大人。你們,抓住我。」

溫意知愕然:「難道,她是那個死了的胡商的婢女?!」

虞玧在掌心敲了敲摺扇:「看來是。」

王硯繼續溫聲問:「你的主人,為什麼死了?」

少女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我回來,主人,死了。都是血,在地上。」

王硯俯身:「那位大人怎麼沒帶走你?」

少女努力咽下哽咽:「我躲起來了。」

王硯哦了一聲:「為什麼要躲起來,他們可以幫你找到兇手。」

少女又咬了咬嘴唇:「主人,怕,大人們。我,怕,也。我沒有文牒。」

她的言語一直帶著濃濃的夷音,唯獨文牒兩個字,格外標準。

王硯一臉瞭然,瞥了瞥薛沐霖。

薛沐霖滿臉無辜:「他國人士在京居住買賣所需文牒,皆由京兆府通番司下發,我們鴻臚寺不管這個事兒。」

王硯再轉向少女:「誰,殺了你的主人?」

少女又搖頭:「不知道,主人,賣貨品,不惹別人。」

王硯溫聲問:「你的主人,賣鳥嗎?」

少女一臉茫然。

王硯雙手做翅膀狀擺動了一下:「鳥,會說話的,鸚鵡。你有沒有見到,或聽你的主人提到過?」

少女眼睛亮了亮,用力點頭:「有,主人,很奇怪,鸚鵡。」

溫意知一步跨過來:「灰色的?」

少女僵了僵,不說話了。

虞玧與薛沐霖按住溫意知,把他拖後幾步,王硯聲音又放和緩了些許:「鸚鵡,在哪裡?」

少女道:「以前,屋子裡。現在,不知道。」

王硯擺手,幾個隨從七手八腳解開少女身上的繩索。王硯起身,俯望少女碧藍的雙目,微微一笑。

「姑娘,能帶我們去你家么?」

死掉的胡商住在京城西南的禮公坊果子糕巷。

王硯幾人換乘馬車,帶上伊西婭,飛速趕往禮公坊。一路上繼續盤問伊西婭,從她磕磕巴巴的答話中零碎拼出——這名胡商叫古罕德,珊斯國人士,四旬年紀,在京城已住了五六年,賣毛毯、席子和錫器。從來沒有賣過鳥。

王硯問:「那隻鸚鵡,他什麼時候有的?」

伊西婭道:「幾天前,我看到了。不是,故意的,主人,不知道。」

王硯學她說話的順序問:「鸚鵡,你主人從哪裡得到?」

伊西婭搖頭:「不知道,很秘密。」

王硯再問:「他把鸚鵡放在哪裡?」

伊西婭做了個拉門的動作:「屋裡。」

古罕德的店鋪里沒雇夥計,平時家裡只有他和伊西婭兩個人。他沒什麼錢,沒有其他僕人。

虞玧與薛沐霖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伊西婭稱古罕德是個好人,好主人。他有很多朋友,喜歡喝酒,喝完了就睡覺,不會打人罵人。

王硯遂問:「你發現屍首時,有沒有聞到酒味?」

伊西婭搖頭:「主人,不喝酒,在上午。」

她是在昨天上午發現主人死了。早上,她出門買菜,主人還好好的,回來竟發現主人躺在地上,她驚慌失措奔出門,鄰居幫她報了官。

王硯又問:「你的主人會不會在死前和朋友在一起?」

伊西婭含淚再搖頭:「主人的朋友們,不會來,在上午。沒有別人。」

王硯微微眯眼:「他為什麼沒去店裡?」

伊西婭哽咽:「官大人們說,要查。大家,都沒開店,那天。」

虞玧笑道:「看來,京兆府這回並非特別針對某一片兒,竟是一視同仁。」

王硯無視她,繼續盤問伊西婭。

伊西婭道,官大人來的時候,她很害怕,躲了起來。因為她沒有文牒,怕被抓住後官大人會趕走她,不准她繼續留在這裡,她不知道離開這裡還怎麼活下去。

窩藏她的是鄰居,鄰居們都是古罕德的朋友,皆對京兆府謊稱不知她逃去了哪裡。

王硯道:「你既然害怕,為什麼又跟著那位大人?」

伊西婭低下頭:「他,奇怪。」

王硯溫聲問:「怎麼奇怪?」

伊西婭停頓了一下,似在儘力拼組句子:「他,來過,幾天前。說,查,店不開門了。昨天,主人,死了。今天,在上午,他,又來了。還換衣服,很奇怪。我跟著他。」

溫意知插話:「什麼換衣服?」

伊西婭又僵了一下,再看看王硯,在身上比劃:「我看見了,從二樓的窗子。一開始,他穿著,大人的衣服。後來,他去了這樣的車裡面,換了,草民的衣服。」

溫意知哦道:「敢情你覺得你主人死前死後,這人都在,十分可疑。為了主人,不顧自己安危尾隨,也算忠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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