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古井姥姥 第一百章

罪臣高曙徐祝與眾僚仆臣等萬死頓首伏稟:

仆等承主上遺詔,卻逆囑而行,使仙棺空置,奉主上於斯。自知萬死難抵違命之罪。主上意祐萬民,仆等雖化仙蛻,但縱入十八層地府,受萬萬年刀剮油烹之刑,亦不能再使仙骨應賊孽之劫。

帝冤主上,主上卻使天下不知帝之過。以一身挽搖搖社稷,以忠恭報萬古冤屈,以仁德祐天下萬民。

然普天之下,誰可報主上?

承主訓詔,社稷疆土,仆等定守之;此方子民,仆等誓護之;昏蒙九闕,仆等亦恭敬奉之。唯置仙蛻命,仆等萬死不能遵之。

主上常曰,俗塵明寂驟忽須臾,無化而生有,有其實皆無,無形無象方是無量,此為道也。主上已入道去凡塵,仆等仍於濁濁世間,執萬般俗念,若主上偶顧凡世,必憫而嘆笑矣。

又憶主上曾言,唯少年修道時,方是原來本真。並修此仙府時,陳列舊物,還昔年景緻為念。故仆等便啟開仙府,供奉仙骨於斯,使以真人為伴。

逆命之罪,不久便可請罰責,但又恐雲蹤杳杳,閻殿罪鬼,不可仰清虛九天。

只期還得匍匐侍奉之幸,縱立生立死,為螻蟻牛馬千世,得一瞬便足矣……

蘭徽踮著腳伸頸瞄張屏手中的帛卷:「這上面的字怎麼是硃色的?」

張屏合上錦帛:「這是血書。」

蘭徽縮回脖子哆嗦了一下,啟檀哼道:「什麼內容啊,要用血寫。」

張屏道:「是和王的臣子向和王的在天之靈請罪。和王臨死前,讓他們將自己燒成灰,放進一口石棺中。」

蘭徽愕然:「和王為什麼讓別人燒掉自己。」

張屏垂目看了看帛書:「楚朝的皇帝冤枉了和王,以為他要謀反,秘密毒死了他。和王為了不讓世人知道他是被皇帝毒死的,便命臣子焚化他的屍體。」

而且,和王臨死前,還命令臣下將自己葬在蒲氏舊宅古井下的石棺中。

那座疑冢,本來的確是和王墓。

「但和王的臣子只是焚化了和王的屍體,卻沒有將他放進那口石棺,而是葬在了這裡。」

蘭徽怔怔地問:「為什麼?」

張屏道:「如果按照和王的遺命,和王的骨灰就不能保存了。」

和王已料到楚朝必亡,便讓臣下以給自己修陵為名建造了那座地宮,供百姓躲避戰亂藏身。他還打算以自己的屍骨為障,使人不會發現那座地宮真正的用途。

但和王的臣下不能遵從這個命令,就把和王的骨灰放在了這裡。

「這裡本不是和王墓,但因此變成了和王墓。」

蘭徽愣愣地站著,啟檀道:「那這裡本來是什麼?」

張屏將帛書放回案上的漆盤內:「稍後便能知道了。」

啟檀在心裡嗤了一聲故弄玄虛,又挑挑眉:「剛才的刺客也是為了罈子里的這個什麼和王來的?」

張屏點頭:「他們是東真國遺族,為和王墓中的寶藏而來。」

啟檀瞪眼:「番子?!敢於我朝行徑作此行徑真是反了天了!不過也是,這鬼地方也就番子能當寶窟吧。外頭那堆石頭刻的竹子樹,他們肯定稀罕的不得了,不知道會不會再把那半拉夜明珠摳出來。這點東西,夠他們幾個小破國過個幾十年了。」

蘭徽一臉不信:「可我見街上的番子都穿的毛茸茸的,皮子毛很好,脖子上頭巾上有老大顆的寶石哩。」

啟檀撇嘴:「那是在我朝做買賣的富番子,你知道不,一個在京城大街上賣胡餅賣花布的胡商,身家比得過他們一整個番國。而且番子的習俗是把自己最值錢的東西全披在身上,你看一個番子有沒有錢就看他花不花。其實他們最有錢的人也連澡都洗不起,他們的王子一年也不洗一次澡,身上灰用刀都刮不動,那個味兒……」

蘭徽吸吸鼻子:「原來你真看過番子的王子洗澡。」

啟檀的臉噌地紫了,張屏沉聲開口:「這裡,的確有寶藏。」

啟檀怪聲呼:「在哪?」伸手向桌上的罈子,「難道在這個骨灰罈子里?」

蘭徽和張屏同時道:「別碰!」

啟檀嗤地一甩手臂:「我做樣子的,誰會真摸裝骨灰的……嗯?」

啪嗒一聲,有什麼落在了他的腳下,張屏微皺眉,啟檀飛快將那件亮晶晶的東西撿起:「玉?」

確實是薄薄一片寸余長短的玉,灰撲撲的,摸著倒還算光滑,啟檀在手心裡掂了掂:「好涼,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張屏沉默地伸手拿過,置於帛書之上。

啟檀不屑擺手:「肯定不是從這裡掉下來的,我剛才胳膊是這麼掄的。而且小知縣你剛才也沒看到這片玉吧。」

蘭徽咽咽唾沫:「是不是從罈子上……」

啟檀看看罈子:「壇蓋鼓又滑,上面還有顆頂珠,擱不了東西。」

張屏點頭,蘭徽轉目望四周:「難道……」

是什麼看不見的……

啟檀道:「這東西沒形狀,也不像能給人用的。到底是什麼?」

張屏道:「雖不知其原本,但它在此處,必定是和王的臣子放置,作供奉之用。」

啟檀再翻個白眼:「不知道就直說,孤又不會罰你。」

張屏沉默地把綢緞覆回帛書和玉片上,對著瓷壇恭敬三揖,轉身道:「走吧。」

蘭徽跟著張屏行禮,聽見這句趕緊嗯了一聲,緊隨張屏轉出屏風。啟檀在桌邊來回走了兩步,再張望左右,方才拖著步子向外:「去哪?」

張屏出門,筆直朝著對面另一扇石門走去。

「找寶藏。」

啟檀立刻飛快地跟了上來。

石門之後,乃一方室。內立九根燈台。台上琉璃盞內,注滿香油。張屏將燈盞一一點亮,便見一側石壁,懸置一琴一笛。正上首長帷中,也掛著一幅畫。

畫中,只有一個人。

長鶴氅,沖虛巾,拂塵飄然,神色慈和。相貌與外面長畫中教少年下棋的年輕人一致,但年歲略大了些。身側題著幾行字,與外面松樹下石碑上的筆跡相同——

性靈昔既肇,緣業久相因。

即化非冥滅,在理澹悲欣。

冠劍空衣影,鑣轡乃仙身。

去此昭軒侶,結彼瀛台賓。

儻能踵留轍,為子道玄津。

此為陶弘景詩作《告游篇》。

題於畫紙,所抒何念?

畫下方長案上,靜矗著一塊牌位。

師兄玄及真人之靈

弟玄曠敬立

啟檀轉目打量室內:「這玄及是誰?怎麼有他牌位的這間室比剛才的那間好?寶物在哪?」

張屏走向長案左側,掀開帷幔。

「寶藏,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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