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古井姥姥 第四十五章

張屏接過冊子,劉主簿又道:「下官本未找到專門收錄童男姓名的名冊,翻了往年的縣誌也沒尋著。幸而忽然想起歷年祭祀應會錄冊,就又去查祭祀相關的卷宗,果然裡面有記載。下官趕緊讓人謄錄了出來,請大人過目。大人可要再讓人核查一下?」

張屏翻了翻冊子,所記錄的唯有當時年份、男童姓名及年歲,便向劉主簿道了聲謝,又道:「還有一事有勞劉大人,能否查出名冊上這些男童的父母名姓、住處及這些年的記錄?」

劉主簿立刻道:「歷年童男多是從慈壽村中選出,對照戶籍冊應能很快查到。是下官疏忽了,未能一同錄好呈於大人,下官這就去辦。」拿回冊子告退,剛轉身走了一兩步,又折回身歉然向張屏一禮,「請大人恕罪,下官忘記稟告一事。謝大人讓下官轉稟大人,當年壽念山頂修建慈壽觀時的工匠名冊,謝大人正在查找,若有結果,立刻呈上。」

張屏點點頭,眼下事情堆積太多,他正想將這事拜託給謝賦,謝賦已先查了,他著實感激。

「煩請轉告謝大人,一同查查挖出石棺的那處房屋原本的房主姓名。」

劉主簿領命離去,侍立一旁的幾個捕快這才上前,為首的道:「之前尚未稟報大人,卑職等將帶回那人單獨關押起來了。」

方才府尹大人在堂上大發雷霆,但並未直接下令放人,他們還是得硬著頭皮來請示張屏。

張屏道:「帶我過去。」

幾個捕快一怔,張大人是要頂著府尹大人的雷霆震怒審問那人?

真是一條漢子!

為首的捕快一抱拳:「喏。大人這邊請!」

張屏離去後,蘭珏亦起身回廳中休息,剛行到廊下拐角處,卻見王硯站在廊柱邊向他笑道:「佩之,眼下可得閑乎?有事想請一請你。」

蘭珏也笑道:「不敢當王大人一個請字,能為王大人效力榮幸之至,但憑吩咐。」

王硯嘿然:「其實就是想請你去賞賞山景,順便有個老物件勞你給掌掌眼。」

蘭珏道:「王大人說的不會是那位樹下美人吧。蘭某膽小,且素無品鑒此等美人之學問。」

王硯正色:「那美人已歸了老馮了,他人豈能覬覦?真的只是個物件兒。你知道我素來不好古董,也看不出什麼年份之類。有勞有勞。」

蘭珏道:「自當從命。只是我所知亦連皮毛都算不上,常常走眼,怕有負所託。」

王硯道:「佩之莫要自謙了,幫我看個大致就成,路上我請你吃酒。好酒。」

蘭珏笑道:「酒吃多了怕眼昏,先有頓飽飯就成。」

王硯哈哈一笑:「那是當然!」

蘭珏讓小廝取來便服更換,與王硯一同出了縣衙。這廂張屏亦已到了縣衙牢室。

牢室在刑房所在的小院偏角,乃是臨時關押剛抓捕回或提來待審的犯人的地方,一條脊的大屋內隔成一個個小間,無窗,只靠近屋檐處有一排氣孔。牆上貼了石片,門板上包著鐵。

屠捕頭已在門口等候,與把守的衙役向張屏施禮,命人取鑰匙開鎖。內里十分幽涼,內牆壁上也都貼了石片。張屏踏進門檻,衙役們迅速點亮廳內所有燈燭,屠捕頭告知張屏,帶回來那人關在居中的小牢室內,盡頭還有一間專供審訊的小廳,這裡統共只那犯人一個,是在廳內審還是到小廳中審,全看張屏的意思。

張屏道:「先把牢室的門打開。」

小牢室門前守著的衙役立刻開了門。昏暗的光線中,坐在地上的男子緩緩站起身。

「哦,這是官老爺駕到了。敢問大老爺,草民到底犯了何罪,青天白日里走在大街上,竟先被衙門的差爺尾隨,再捉拿至此?」

張屏望著男子,面無表情:「請問足下姓名籍貫?」

那男子冷笑一聲:「區區草民,一介嫌犯,怎勞官老爺如此尊稱?草民丁威,并州人士,走商路過此地,卻不料被無故當街抓捕。身份文牒不在身上。草民住在正隆大街迎悅客棧福字丙號房,大人可著差爺去搜來。」

張屏道:「你官話說得甚好,沒什麼并州口音,倒是北音更濃些。」

丁威道:「回大人話,草民自小便隨家人走商,常行邊關。玉泉西川到京城一線,十個漆木商里,起碼有五六個我們并州人,鬍子與京商不做這種買賣。」

張屏點點頭:「我就是西川郡人,我們那裡好吃麵食好擱醋,還有羊肉泡饃之類,就是早年并州一帶來此行商的人帶來的吃法。」

丁威道:「草民不敢與大人如此攀親。但請大人告訴草民,草民到底犯了何罪?」

張屏肅然望著他:「都這時候了,你該餓了吧。本縣這就讓人送飯過來。」

丁威又呵呵一聲:「大人,草民倒不覺得餓,只想請教草民為何會被抓……」張屏轉過身,小牢室的門咣地合上,將他沒說完的話也關在了牢內。

屠捕頭和眾捕快衙役跟著張屏走出了大門,屠捕頭又猶豫地問:「大人……」

張屏轉過身:「先去客棧取此人文牒過來,縣衙廚房在何處?帶我過去一趟。」

屠捕頭吩咐捕快們速去客棧,幾個小衙役暈暈乎乎跟著張屏到了廚房,張屏將廚子叫來,單獨說了一會兒話,又急匆匆去求見馮邰。

馮邰正在端坐堂內閱讀卷宗,聽見張屏求見的通報冷冷一頷首。張屏進了堂內,躬身行禮:「下官有一事想請大人相助。」

馮邰望著卷宗,視線分毫不曾抬起:「何事?」

張屏略站直了些:「自街上抓回之人,下官已見過,想請大人也移步一趟。」

馮邰從卷宗上抬起眼,盯了他片刻,站起身:「也罷,本府正也要親自過去看看。」

眾侍衛衙役又簇擁著馮邰和張屏浩浩蕩蕩來到牢室,馮邰跨進門檻,盯著小室的門道:「張知縣,你既已審過了,究竟此人確系縱火嫌犯,還是被無辜錯拿,可有論斷?」

張屏低頭:「下官並無論斷。」

馮邰陡然變色:「無論斷,又可有證據?」

張屏道:「已讓捕快去取他文牒。」

馮邰眯起眼,神色陰森,待過了一時,卻拂袖轉身,向大門走去:「一有憑據,立刻呈與本府。其他的,本府就不多說了。」

張屏再低頭:「下官遵命。」

馮邰頭也不回,徑直出門。張屏追隨出去,眾捕快衙役面面相覷,又鎖上大門。

張屏追著馮邰到了院中, 馮邰停下腳步,冷冷將他一瞥:「若待本府查明,確系你無故當街抓捕良民,絕不輕饒!」

張屏深深施禮:「下官多謝大人。」

馮邰再不看他,大步向前行去。

約半個多時辰後,一個衙役手提食盒來到牢室,打開門,將一碗面、一罐熱湯、一碗碎肉、兩個白餅放到地上,又取出一個小壺,一盤糖蒜。

「這是我們知縣大人吩咐廚下特意備的。」

丁威硬聲道:「無端將某拿至此,又好飯好菜招待,是何道理?」

衙役道:「拿人的事不歸我管,為何拿你,我也不知。但來這牢里的人,從來沒你這等待遇。我們知縣大人這般慈悲,又豈會冤枉你。」

丁威眯眼望著飯菜:「走在大街上都能有牢獄之災,某還真不知道在這牢里還會出什麼事。」

衙役道:「這位大哥莫要多心,不然我吃兩口這飯菜給你看看?莫不識抬舉哩,這是知縣大人特特吩咐給你預備的。我們知縣大人真正是個青天大老爺,最體恤慈愛百姓,只是近來事多難以兼顧。你心裡明白,知道在什麼人面前該說什麼話就成了。」

丁威又瞧了瞧飯菜,拿過那小壺,在鼻下嗅了嗅:「醋甚好,但某隻願將此面換做一碗刀削麵,配醋吃才夠滋味。」

衙役笑道:「老哥也是夠了,我們衙門裡的廚子全是本地的,還能現上街上去給你請個做刀削麵的廚子?」

丁威放下小壺:「差爺見諒,某乃苦中作樂開個玩笑,身在牢獄,能得此厚待,著實感激。若某能得昭雪,定然重謝。」

衙役搖手:「休說這話,若被他人聽見,問我個徇私枉法之罪,我可兜不住。你先慢慢吃著,待會兒我過來收碗。」

丁威目送他離開牢房,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飯菜,拿起了餅。

眾捕快從客棧取回了丁威的包袱文牒,張屏正在驗看,謝賦匆匆而來,請張屏讓左右退下,合上了房門。

「下官方才查檔,發現了一事,覺得有些奇怪。」

張屏肅然看著他。

謝賦嘆了口氣:「下官方才查到工匠名冊,有幾個是本地人士,便想對照戶籍冊,查一查他們可還在世,現在何處。結果竟發現,卷宗庫中舊年的戶籍卷宗擱置順序不對,有一排都放亂了。」

張屏皺起了眉:「劉主簿他們也要查戶籍。」

謝賦道:「下官正是與他們一同進去的。卷宗庫每半個月便會清查掃塵一次,下官卸任前剛令他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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