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古井姥姥 第四十一章

馮邰肅然道:「本府與堂中諸位,豐樂縣衙諸人,在此期間,便都留在衙內。」看向張屏,「張知縣,你與豐樂縣衙諸官諸吏各寫一份自證,本府再派人查證爾等證詞。本府及隨行人等,亦得盤查,但因上下之序,就待王侍郎過來,本府再與他互查罷。」

張屏上前一步:「大人,下官以為,姚氏案與壽念山上案,不可耽擱。」

馮邰冷冷道:「此時此刻,哪有你胡言的餘地!速滾出堂外,先把證詞寫來!」

張屏低頭施禮退下,馮邰又眯眼道:「且慢,張知縣,若被本府知道,你陰奉陽違,仍背地后里做些其他事,本府定當重處!」

蘭珏在一旁瞧著,不禁有些想笑。張屏再低頭施禮,忽而又抬頭道:「稟大人,下官還有一事,道人無昧,應不至於入獄羈押。」

馮邰面無表情盯著張屏的脖子道:「你與這個道人倒真是情濃意厚。罷了,既然你此前羅列許多證據,本府就先放了此人,但若他離開了衙門逃躥了,本府唯你是問!」

無昧扭動了一下,望著張屏,淚盈於眶。張屏垂頭行禮,又抬頭道:「稟大人……」

馮邰皺眉:「你還有什麼事!」

張屏正色道:「下官以為,存放太后娘娘祭禮之處失火,應做法事禳之。」

堂中本就靜穆,此時更加無聲,謝賦不禁側目,連無昧也愕然忘記了掙扎,張大嘴看著張屏。

馮邰緩緩緩緩地眯起眼:「張知縣,敢情本府不准你暗中搗鼓,你便明裡撲騰。」

蘭珏起身:「馮大人,請恕本部院多言一句,太后娘娘敬香祭禮忽有祝融侵損。然聖寶經幡卻絲毫無恙,此吉祥也。既逢變故,又顯奇異,以道家法事祈禳,乃合情合理之舉。行之甚宜。」

王公公忙不迭地介面:「正是正是,咱家也覺得,張知縣請的甚是,蘭侍郎說的更甚是!」

謝賦在心中暗道,姓張的怎麼會突然迷信了起來?是為替他師兄脫罪?不對,倒更像是與那蘭侍郎唱和。看來姓張的,與那蘭侍郎關係更不一般。

他想著,不由瞧向蘭珏,卻見蘭珏目光一轉,亦向他看來。

謝賦忙低頭斂身,無聲做請罪一禮,堂上馮邰又平緩開口道:「也罷,蘭大人掌禮部事務,自然比本府懂規矩,既然說可行,那便行罷。愈快愈好。張知縣你要怎麼做哪?」

張屏肅然道:「道人無昧便可做此法事。」

無昧又一哆嗦:「張,張屏,你別亂說!我,貧道,才剛入玄門,如此法事,需得高功法師,且至少法師三位,其餘醮壇執事若干,如今只得貧道一個小道士,哪裡能行?」

馮邰一拍驚堂木:「兀那道人,怎的如斯多事,既然當要行之,就只你一個,那就你一個便是!」

張屏轉向他:「師兄,事從權且,簡略為之。」

無昧欲哭無淚,瘋了,瘋了,怎麼這群大人老爺,一個個都跟瘋子一樣。

「可,可,阿屏你知道的,再怎麼權且,都得齋戒沐浴……」

張屏道:「師兄你昨天吃肉了么?」

無昧一噎:「沒有。」

張屏道:「我昨天早晨之後到現在也沒吃肉,我幫你敲磬搖鈴。」再轉向謝賦,「謝大人應與我一樣吧。」

謝賦點點頭。

張屏道:「那請謝大人侍香燈。」

蘭珏含笑道:「本部院倒也可以幫忙,只是昨日沾了葷腥。」

張屏轉身:「大人可是還不曾用過早飯?」

蘭珏點頭:「是。」

張屏道:「那大人念一段凈口咒,再沐浴後,便可。下官可否請大人助知經卷。」

蘭珏頷首道:「本部院甚榮幸矣。」

馮邰淡淡道:「張知縣對道家之事,懂的倒多。」

張屏躬身:「下官自幼在道觀長大,耳濡目染,故而懂得。」

馮邰不耐煩擺手:「那就莫再啰嗦,趕緊罷,該沐浴去沐浴,該布置布置。」

王公公顫巍巍起身道:「咱家也當……」

馮邰立刻道:「公公就請不必去了。」

王公公心裡一涼,木木然坐倒。

馮邰似笑非笑望著他:「公公與本府都才食過葷腥不久,參與恐怕不好。且本府還需有些事,與公公單獨說一說。」又向堂下道,「有賊人放火,屋內祭禮儀仗,竟還剩下這許多完好,果然靈異,來人啊,把這些給本府呈上,待本府與王公公單獨詳談時,再請公公順便將這些完好的都是什麼一一告知本府。」又招來一位侍衛,耳語幾句,站起身。

兩名侍衛走到王公公身邊,躬身道:「公公,後堂請。」攙扶著神色勉強自若的王公公緩緩起身。馮邰方才吩咐過的那位侍衛快步退出大堂。

王公公絕望地看了一眼蘭珏,蘭珏只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與張屏、謝賦和無昧一道離開大堂。

到了廊下,劉主簿上前輕聲問張屏:「大人,當安排在哪裡沐浴?」

這麼多尊大神在衙門,他都快不能呼吸了,天上突然又降下一位禮部侍郎大人,簡直是一絲閃失就得丟命的架勢。他這句話剛問完,便感受到了蘭侍郎的目光,不禁心口一窒,一陣眩暈。

蘭珏看著搖搖欲倒的劉主簿,溫聲道:「本部院此時非在任上,不必拘禮,愈隨意愈好。」

張屏抬眼看向蘭珏:「大人,衙門裡沐浴不方便,下官的住處就在後面。」

蘭珏一笑:「那就去你住的地方吧。只是你家有兩個浴盆么?」

張屏道:「大人先洗,下官洗的快。」

謝賦聽這話很不像樣,不得不道:「下官這就讓人備好新桶香湯,送至知縣大人府上。」

蘭珏含笑頷首:「有勞。」

張屏道:「下官住處的浴盆應該是新的,下官過來後,還沒洗過澡。」

謝賦不由得又想起了昨日狂怒時,在張屏脖子上咬的那一口,一陣噁心。張屏卻在此時轉而看向他:「謝大人早上洗過了罷。」

謝賦點點頭:「可下官方才又來回走動……」

張屏道:「沒事,謝大人早上肯定洗得很乾凈。祭壇得趕緊布置,就勞煩謝大人了。」

謝賦僵住。

無昧小小聲道:「那,貧道呢?」

張屏道:「師兄與我一起洗吧。」

劉主簿咳嗽一聲:「衙門這邊還能安排沐浴。法師的沐浴最為重要,便由下官安排罷。」

無昧很是不好意思地向劉主簿作揖:「如此有勞了。」

無昧便與劉主簿一道去沐浴,謝賦便去操辦法會布置事宜,臨去之前,張屏又肅然向他道,火場處太亂,即便清理,也很狹窄,恐怕無昧施展不開,就改去前院,向陽又寬敞,謝賦應下。

他已身染許多塵埃,其實必須得再沐浴的,但一則上司之命當從,二來,是得有個人趕緊布置。做鬼之前,為一法事行些心力,亦能攢下些功德罷。呵呵,我倒不求功德,只願飄飄蕩蕩,無掛無礙罷了。

張屏引著蘭珏到了自己住處,進得院內,蘭珏四處環視道:「雖然狹小簡樸,卻甚舒適。」

張屏嗯了一聲,道:「多謝大人讚揚,驛館那裡人甚多,大人若不嫌棄,晚上可歇在學生這裡。」

蘭珏的隨從正要提醒張屏話有逾越,堂堂侍郎大人怎能屈尊下榻知縣私宅,卻聽蘭珏道:「也好,我正好不大愛住驛館。」

隨從們便不說話了。

張屏引著蘭珏走到一間房門外,推開門:「這裡是學生的卧房,大人請在這裡沐浴罷,學生去客房。」

連知道蘭珏與張屏關係的小廝也不得不開口了:「張大人,我們老爺怎能在大人卧房?這著實不妥,請大人再安排一間房罷。」

蘭珏道:「著實不妥,還是我去客房罷。」

張屏低頭:「此宅之中,上首主廂便是這間,別廂不能供大人下榻。下官統共只在這間房內睡過不到五六個時辰,這就讓人打掃撤換下東西。」

跟隨的宅內下人趕緊奔進去,收拾張屏的衣物和床上被褥。

蘭珏的小廝隨從都覺得實在不成樣子,皺起眉和臉,蘭珏卻道:「若本部院占你卧房,原是我勞動你了。只是沐浴,速速行之,免得耽誤法事。不必太講究,先找間空廂即可,或你內院廳室亦可一用,其他的事回頭再說。」

張屏便將蘭珏請進內院廳內,那廳兩側還有兩間耳廂,本是謝賦住在這裡時,做會客進退之用的。蘭珏的隨從覺得還算像樣,少頃,謝賦命人送來的新桶香湯到了,便抬進耳廂,蘭珏沐浴更衣。張屏也自去另一間空廂內洗了洗,待沐浴完畢,張屏穿戴好官服出門,到內廳外候著,過了一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襲侍郎官服的蘭珏自內走出:「本部院略耽擱了些,讓你久候了。休省中,本不當著官服,但此法會上,應是這樣穿著更好一些罷。」

張屏看了看蘭珏的雙眼,躬身:「學生多謝大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