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古井姥姥 第十八章

姚岐神色陡然大變:「大人這是何意?」

張屏接著道:「二公子有無聽員外提起過,二公子祖上認識一名早逝的女子。」

姚岐差點沒忍住,硬聲向張屏道:「家父陡然遇害,學生心緒著實混亂。若大人已知道些真憑實證與此案相關的事,還請詳細告知。一些……大人的揣測,學生實在不能幫大人證實。請大人恕罪。」言罷,深深一揖。

張屏點點頭,又向姚岐說想看看去被盜物品所在之處。

姚岐暗暗平復心緒,親自引著張屏前往。

隨行的眾人亦都跟了上來。捕頭向張屏道:「大人,護院說了幾處賊人可能進來的點,卑職等已經查了一遍。」

姚家宅邸甚大,姚岐回來報喪,眾人都在內院與外院之間的廳中慟哭,與廂房相隔甚遠。

且,姚府現在留下的幾乎都是女眷,姚夫人住西南,其餘女眷亦在南方位住,而姚員外的卧房在內院西北,藏書樓更在後面一個單獨的小院。

當時姚家的家丁護院僕從也都聚到了廳外哭泣,確實是個下手的好時機。

捕頭道,算了下時間,不論賊人是從哪個地方潛進來,是先去姚員外的廂房偷東西,還是先偷書再偷盒子,都綽綽有餘。

「大人可要去看一看?」

張屏搖搖頭:「去藏書樓。」

姚岐道:「既是經過內院,大人是否先看看先父卧房?」

張屏又搖搖頭,一行人徑直行到藏書樓所在的小院。

藏書樓共有兩層,說是藏書樓,其實仍是書房,一層和二層都設有桌案筆墨,布置得十分雅緻,廳內用鏤花木壁隔斷,樓下隔做三間,樓上隔做兩間,十分開闊,姚岐說,他兄弟三人都曾被關在這裡讀過書。姚員外年輕的時候也是。

可惜姚員外只過了郡試,姚岐兄弟三人都只是秀才。

一層與二層的書櫃都靠牆擺放,書冊皆碼得整整齊齊,二樓還有一間專門存放珍本的暗室,室內無窗,四壁書架,有些抽屜暗格,用來存放珍貴的書畫掛軸。

但是被盜的書並不在暗室內,而是擺放在二樓的書柜上,與一些講風物、雜玩的書冊放在一起。

捕頭道:「確實蹊蹺,若是為財而來,怎不進內室,偏偏要盜這幾本?」

姚岐道:「可不是,平日里,真沒誰瞧這些書。」

張屏看了看書冊原本在的位置,又摸了摸架上和書頂。

姚岐道:「家裡的下人還算勤勉,除了內室不可擅入,其餘的地方都日日有人打掃,雖然學生兄弟並無做學問的天分,亦不會讓書冊蒙塵。」

謝賦憋著一些話已經半天了,本不想再多事,但為了良心,還是又輕聲向張屏道:「下人,是否也審一審?」

張屏立刻道:「暫且,不必。」

謝賦在心裡嘆氣,唉,家宅失盜,是否有內賊乃是第一猜測,這位張大人不可能想不到罷。

方才真是又嘴欠了。

罷了,罷了,已是要與這世間永遠別過了,臨了之時,就當個看客吧。

他但覺自己的魂魄出離了這喧囂,遙遙旁觀,只見張屏向姚岐一拱手:「可否拜見姚夫人?」

姚岐咽了一口氣,方才道:「家慈著實不便拜見大人,望大人諒解。」

張屏垂下眼皮:「能否借用紙筆?」

一旁書案上就有現成的,捕快趕緊點亮桌上燭台,書吏立刻撲到桌邊磨墨。

張屏道:「能否,讓我,一個人寫?」

圍在桌旁的人又都趕緊撤開,倒顯得一直不動不搖站在書架旁的謝賦像漲退人潮中的礁石。

謝賦瞅著張屏揮筆的側影,心道,人多眼雜,此舉確實算是妥當,但又有刻意造作之感。不消說旁人,連他都越發想瞄一瞄,到底紙上寫了什麼。

唉……已要一了百了,又還瞧這些作甚?

謝賦再在心裡自嘲一笑,收回目光,淡然地不再看張屏的紙。

那廂張屏已寫完了,折好遞給姚岐:「煩請立刻轉交與姚夫人。」

姚岐接過,不禁看了看紙條,又抬起眼,正與張屏的視線相遇。

張屏向他點點頭,意思是,可以看。

姚岐順下了目光,假裝自己沒讀懂這個意思,面無表情朝張屏行了一禮,獨自走出藏書樓。

出了小院,姚岐還是沒忍住,就著廊下燈光,將紙條悄悄展開,紙上只有一句話——

夫人讓家僕查看失竊書冊之隱情,望請告知。

姚岐怔了一下,不禁回頭看看藏書樓方向,再回身看看字條,猶豫了一下,繼續向姚夫人廂房行去。

過了一時,姚岐匆匆回到藏書樓。

「家母想與內堂拜見大人,不知大人可願移步?」

張屏隨姚岐一道出了藏書樓所在的小院,走到內院一處小廳。

廳門外站著兩個素衣小婢,向張屏福身行禮,打開門扇,張屏與姚岐先後步入門內,留其餘人在廊外階下。

廳內燈燭明亮,架著一扇屏風,張屏朝屏風拱手:「新任豐樂知縣張屏,見過夫人。」

屏風後一個年長女子的聲音顫巍巍道:「不敢,未亡人一介民婦,怎敢當大人之禮。」一襲素白身影,自屏風後走出,向張屏施禮,「未亡人姚錢氏,拜見知縣大人。」

姚夫人年約五十餘,鬢髮斑白,雙目已腫得看不出形狀,聲音也嘶啞的只能低低說話。

「大人真是好生年輕,冒犯說一句,看來歲數比民婦幼子大不了幾歲。故而民婦未行避忌之禮,當面拜見,望大人不要怪罪。」

張屏道:「是晚輩要多謝夫人願意相見。」

姚夫人忙又雙膝一曲:「大人怎可如斯自謙,折殺民婦。」

張屏道:「夫人請起,那幾本書十分重要,還望夫人告知其中隱情。」

姚夫人舉目望向張屏:「犬子告訴民婦,並無下人對大人說藏書樓是民婦讓去看的。此事犬子也不知道,大人如何得知?」

張屏道:「那幾冊書平日無人看,左右書冊,皆非珍本。查書樓之事,二公子不知,便是在他去衙門之後。當時天已將黑,書所在之架,十分昏暗,且書置於上格,若非刻意照看,再拿出格中所有書冊點查,不能確定少了。」

姚岐道:「許是敝府的下人細緻些。」

姚夫人忙向張屏致歉,卻見張屏並未露出遭了冒犯的神色,反而認真地望著姚岐道:「貴府下人,多在京城。」

不知怎麼的,看著張屏這張臉,姚岐就忍不住脫口道:「內宅婢女,尚有不少。」

張屏道:「貴府打掃藏書樓,且知書冊名錄者,皆是男子。」

姚岐不顧姚夫人的著急阻攔,硬聲道:「大人何以見得?敝府的婢女,識字者頗多。」

張屏又瞅著他:「員外讓幾位公子在藏書樓讀書,斷不會允許紅袖添香事。」

姚岐一噎。

張屏說的沒錯,而且經張屏這麼一說,他才頓時醒悟,別說知道那幾本書所在位置的姚家男人除了他外,其實都在京城。就算是留下的這些下人,光清點樓中藏書,恐怕到明天早上才能點完。

張屏的目光轉而望向了姚夫人:「在此時斷言書遭竊者,只能是偷書的與擔心書丟了的人。除了二公子,只有夫人。」

姚夫人身軀微晃,垂下眼帘:「不錯,書是民婦讓人去看的。」

張屏緊盯著她:「為何?」他肅然又拱了拱手,「此事十分要緊,還望夫人告知。」

姚夫人猶豫片刻,長長嘆了口氣。

「這幾本書,確實擔著些干係,犬子都不知道。還是民婦的婆婆多年前告知了民婦。婆婆當時只說,這幾本書關係重大。先夫的曾祖曾叮囑民婦的公公,若有哪天,家裡的人出了事,就把那幾本書送到官府。」

張屏問:「為何?」

姚夫人搖頭:「婆婆也是聽到了曾祖與公公的言語,方才知道此事,詳細緣由,她也不清楚。應是曾祖早年結下的恩怨罷。公公覺得,是上輩人的事,曾祖想過世後歸鄉安葬,家人遷居回此,一向太平無事。事早已過去,不必再嚇唬後人,因此公公與先夫都覺得,不必再讓函兒、岐兒、廬兒知道了。但婆婆覺得,既然曾祖這般叮囑,必有道理,就告訴了民婦。以防萬一。」

張屏道:「夫人不知書中秘密?」

姚夫人又猶豫了一下,再搖搖頭:「不瞞大人說,民婦識得幾個字,曾悄悄看過這幾本書,但並未看出什麼不同。」

張屏皺眉,有可能是書冊中有暗記,需要一些方法才能顯形,但是書已經丟了,此時多想無用。

他便又繼續追問:「員外的曾祖,可有提起過一個女子?」

姚夫人一怔:「這……民婦不曾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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