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古井姥姥 第五章

張屏遂動念,想去那姥姥廟看看。

他又踱去一個香燭鋪前,打聽姥姥廟的所在,店家告知,在城外的壽念山上。

張屏謝過店家,待要前去,卻想起陶周風曾和他道:「治理一縣,與辦案不同,非專註一事,當以大局為重,既要面面俱到,又需不失小心謹慎。」

張屏抬頭看看天,決定今天還是先在縣裡轉。

豐樂縣在京城西,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就是連貫東西城門的恩隆大街。客棧、飯莊、錢莊、綢緞首飾等大店鋪,皆在這條街上。其中恩隆西大街乃是官驛所在,鏢行、漕運的聯絡門臉亦在此處,店鋪多為皮貨、木漆瓷器、鞍索馬具、鐵鋪,還有專門招待蠻商胡客的客棧飯莊,門前以正楷和彎曲胡文書明店內備有小灶,器皿潔凈,可提供上品素齋,絕無大油云云。

恩隆東大街則多是錢莊、綢緞莊、典當行、珠寶鋪、茶行之類,本朝最大的錢莊大正升的豐樂分號亦在此處,門首一匾,如京城總號一樣書曰「匯通萬國」,壁上釘著銅鑄戶部批文,門旁廊下設有一欄,貼著今日金銀錢幣通匯價格、銀票兌換折算及阿拔士等幾個番邦大國的金銀番幣置換。

恩隆東大街的客棧、酒樓較之西大街的更華美,當然價錢也更高些。

張屏在東西大街上,都各見著了一個有官府標記的門臉,內里有身著官服的人端坐或走動。

恩隆大街來往人物車馬繁雜,但道路可稱整潔。張屏入城時,守城的兵卒便發給他一個兜套,著他兜在馬屁股處。張屏在西大街上走時,前方一匹屁股上沒套兜套的騾子行著行著,忽而尾巴甩了幾下,噗啦啦落下一攤糞便。道旁立刻過來一名老者,從手裡提著的一個小箱中倒出些灰,掩在糞上,再自背上取下一鏟一帚,將糞便迅速鏟掃進一個簍子。

張屏只在這條街上來回走了走,天就要黑了,張屏折轉到別的街道,尋一家客棧投宿。

入店後詢問價格,房錢竟與恩隆大街上陳設類似的客棧差不多,比之宜平略貴,但以地界而論,仍算公道。

掌柜笑向張屏道:「客人若是去京城的,在恩隆大街那邊投宿其實更方便,小店在那裡亦有分號,都一個價格。我們縣裡沒有因地抬價的事。」

小夥計引張屏去二樓客房,房間不算大,極其乾淨。若不另用酒菜,客房早晚還贈一碗粥,一個饅頭,兩小碟鹹菜。

豐樂有不少住不起京城的試子,小夥計見張屏年輕,且像個讀書人模樣,就詢問他可是打算在豐樂暫住,可以介紹租價實惠的房子給他。

「非小的吹噓,京兆府各縣,我們豐樂能算數一數二的了,京中大員都在我們豐樂置辦房舍,再適宜居住不過。京城有的東西,我們縣裡都能買著,只是當然不能跟京城比大。恩隆大街客官去了沒?真和京城的大街差不多了。」

張屏道:「是,熱鬧,乾淨。」

小夥計笑道:「是吧,街道都是這幾年整過的,京兆府的這些縣,也沒有一個能跟我們縣這樣,格局這麼有條理。起先也沒這麼乾淨齊整,都是這任……啊,已經算是前任了,知縣大人整治的。」

張屏道:「謝知縣?」

小夥計道:「看來客官也聽說了。唉,人趕著倒霉沒辦法。謝大人在我們縣幾年,事真做了不少。以前城裡沒這麼大,都是謝大人來了後擴的,縣內各處格局重新規整,南北兩條大街都齊齊整整的。」

以前恩隆大街叫京通街,來往人多,頗為雜亂,店鋪也無章法,謝知縣將街道更名,擴寬一倍,東西兩段各分其類。

連貫南北城門的街道以前就叫大街市,謝知縣將其更名為正陽大街,亦如恩隆大街一般整治。

大正升錢莊原本從不在縣城設分號,謝知縣約了縣中望族,親自到京城邀約,甚至求馮府尹出面。大正升錢莊分號有了之後,諸如錦昌、恆合等大商號,才在紛紛在本縣設立分號。

兩條大街如今是縣裡的臉面,往來客商,因豐樂好過其他縣,往往寧可繞行,也要打這裡經過留宿。

張屏又問出,恩隆大街東西兩段帶縣衙標記的門臉乃謝知縣特設,西大街衙署督管道行糾紛、欺行霸市之類,東大街衙署管轄買賣欺詐、文牒丟失、財物失竊等事務。不必專跑衙門,就近快捷。

縣內坊里亦重新規劃,道路平直,陋屋皆拆除或修繕,各處井井有條。

路旁行乞者,皆被官府收容登記,能勞作者,便分配在城中做些打掃、歸整垃圾、看管修剪樹木等瑣事,可掙得糧錢糊口。

因為謝知縣治理得這幾年,豐樂縣百姓亦過得精緻又有條理了。

「就有一條,在這邊講究慣了,到其他地方不習慣。」

張屏盯著面前白得晃眼的粥碗,心知此言無虛。

次日清晨,張屏離開客棧,老黃馬的毛皮被洗刷得油亮,鞍具亦擦得閃眼,小夥計又贈給張屏一個兜套。

乾乾淨淨的道路上剛灑過水,晨風清新芬芳。

壽念山在縣城南邊,張屏經過正陽大街出城。

正陽大街亦分作兩段,南街和北街,北街是糧鋪、油店、醬醋店、八角桂皮之類調料店、碗筷炊具店鋪等。南街是菜市,賣蔥姜、菜蔬、鮮肉、雞鴨、河鮮、蛋類各分段擺攤,排列整齊,有人來回巡視,清掃地面,南北兩街亦設有縣衙的門臉,可較量物品斤兩,還有錢莊的小鋪,整零銀錢隨時兌換。

南街一道小巷,專賣吃食,麵條餛飩、粥油茶豆腐腦、大餅饅頭包子、各種炸貨,亦分類分段整齊排列。

張屏買了幾個包子揣著,眯眼看了看街邊棍子長短粗細一致的旗簾,再望了望道旁樹木一水兒直線的腦袋,又比較了一下路牙子盡頭兩塊花磚的大小色澤,問城門口的兵卒:「謝知縣幾日卸任?」

兵卒一怔,打量了一下張屏,道:「看新知縣幾時來。」

蘭珏與鴻臚寺卿薛沐霖攜重禮到寶華宮向塔赤國使團致歉,只有一個使團中,身份最低的隨從出來迎接,臉色陰沉,態度僵硬,面對那些金銀寶器,眼皮都不掀一下。

蘭珏溫聲道,玳王殿下少年心性,一時魯莽,導致王子因誤解而受驚,皇上亦十分震驚,特命禮部和鴻臚寺一同轉達對王子的歉意。能否面見王子,將皇上的慰問帶到?

那使臣操著不流利的番音漢話道:「不行,不行,王子現在不見你們,不可見你們!」

薛沐霖道:「敢問,為何不可見?」

使臣將頭搖了兩搖,絡腮鬍須抖動:「去,去,你們,走吧。沒用的。王子,不可見你們!」

蘭珏道:「溫木里大人可在?」

使臣去去地擺手:「走,走,溫木里大人,沙忽漢大人,他們,都,不可,見你們!走!走吧,你們!」

薛沐霖臉上有些掛不住,這個隨從,在使團中不過牽馬執盾之類,竟像趕豬一樣驅趕代表皇上前來的禮部侍郎和鴻臚寺卿,塔赤國使團著實有些蹬鼻子上臉。

蘭珏亦微不快,但擔著這件事,肯定必須得不要臉,便又誠摯地道:「陛下命本部院等務必將慰問當面傳達給王子,煩請代為通報。」

「走吧,你們!」那使臣大吼一聲,赤紅雙目竟蓄滿了淚,「王子,他要離開我們了!他要回到太陽神的身邊了!」

「塔赤使臣道……」蘭珏在勤政殿中,轉稟永宣帝,「察布察里克王子性情剛烈,這次的事,令他有了回到太陽神身邊的打算。溫木里等在阻攔王子,亦未曾出來與臣等相見。」

懷王等輩分是永宣帝和玳王叔伯的諸王亦都在殿中,連太后都坐在垂簾屏風後。年歲最長的宗王道:「太陽神,是塔赤國中的什麼官職?難道是那國王的代指?」

蘭珏與薛沐霖迅速互望一眼,薛沐霖無聲地表示還是由蘭珏來解釋吧。

蘭珏便又躬身稟道:「太陽神,乃塔赤國信奉的神明,塔赤國傳言道,察布察里克是天狼星轉世,天狼星是太陽神的兒子。」

太后自屏風後急切道:「那個王子已經去了?要不,厚葬?」

蘭珏還未回答,懷王就哂笑一聲:「他哪捨得死,一哭二鬧三上吊,番子亦會這些婦人路數。」

宗王咳了一聲,看了一眼懷王。

太后哼道:「哀家亦是婦人,可也得說,這等路數,真是不上道。」

懷王含笑道:「太后鳳姿玉體,豈能以尋常婦人而論。」

太后柔聲道:「懷王不必介懷,哀家知道你並無他意。」

永宣帝望向蘭珏:「蘭愛卿和薛愛卿可探得他等意向?」

蘭珏和薛沐霖稱罪曰不知。

懷王道:「就這麼鬧著要死,又不死,等著這邊開價,胃口不小啊。」

永宣帝皺眉:「皇叔與兩位愛卿看,當如何處置?」

諸王與蘭珏二人都先請罪道,沒什麼好主意。

蘭珏又道:「臣愚見,暫著寶華宮嚴密關注,令察布察里克王子不會輕易回到太陽神的身邊,再多致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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