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鬼筆筒 第五章

陶周風坐在務政殿中,拿著兩根竹籤兒,猶豫不決。

他在兩根竹籤上各刻了兩個印子,掂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到底是升堂,還是不升?

就在陶大人閉上眼,丟出竹籤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綸音。

「大人,大人,聖旨到了。」

陶周風噌地睜開眼,直奔出門,險些閃到老腰。

聖旨說,馬廉被殺一案和柳府鬧鬼一案牽扯重大,著刑部立刻停審,兩案並作一案,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會審。

陶周風鬆了一口氣。未久,大理寺的沈少卿帶著兩個推丞一名主簿過來提錄這兩件案子的卷宗。

沈少卿向王硯拱手,笑吟吟道:「王侍郎,得罪了,除了卷宗之外,奉聖諭,令弟我們也要帶回大理寺。」

按本朝律制,有三司會審的大案,重要案犯都統一移交大理寺關押。

王硯板著臉道:「沈大人這是公事公辦,說得罪太客氣了。鄧大人親自侍奉皇上到案發之地看了,想必或有結論在胸中,要移哪個案犯,悉聽尊便。」

沈少卿再客客氣氣寒暄了兩句,著人到牢里提出了王宣。

王宣從小到大沒受過罪,在牢里關了這一回,蓬頭垢面,鬍子拉碴,眼窩都凹了。他被幾個衙役牽著,一徑低著頭,不看路邊的王硯。沈少卿有意驚訝道:「啊呀,怎麼這樣對王小公子?快,先安排梳洗梳洗再說。」

王硯冷冷道:「一個大獄中的嫌犯,怎得梳洗?刑部沒有這種規矩。」

王宣抬頭,傲然道:「不錯,等出了這冤獄,我自當好好地洗!望大理寺不要誤判冤案。」

沈少卿含笑道:「這次是三司會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哪一個都不能單獨定了王小公子你的罪,請小公子放心。」

王硯皺眉看了看正欲離開的沈少卿:「大牢里的陳籌與其他兩個書生,沈大人為何不提?」

沈少卿抬了抬衣袖:「沈某隻奉命提轉王宣一人,王大人,告辭了。」

蘭珏在朝中,聽到了關於這兩件案子紛紛揚揚的傳聞,心中也有些疑惑。原本只是一件考生被殺的案子,竟然鬧得出奇的大。

更讓他疑惑的是,那天張屏匆匆出門,到了夜裡,又匆匆回來,居然向他說,要請幾天長假。

蘭珏准了。

第二天,管事的來和蘭珏說,廚房裡的小廝去米店買糧,看見張屏背著一個包袱,搭一輛驢車出了城門,當時天還沒亮透,城門剛開。

小廝以為張屏卷了蘭府的東西偷著跑了,趕緊回來告訴管事的,管事的又趕緊告訴蘭珏。

蘭珏含糊地說:「啊……我知道這個事兒,他家裡有點事,告了假。」

蘭珏不禁猜測,張屏到底去了哪裡,要查什麼?

張屏走後,蘭珏奉詔進宮,永宣帝坐在勤政殿的龍椅上,屋中一股醒腦的油膏氣味。

蘭珏便道:「最近政務繁忙,請皇上保重龍體。」

永宣帝揉著太陽穴道:「唉,這幾天,一會兒是太師,一會兒是鄧卿,一會兒是柳卿,每次都是朕剛要去偷懶歇覺,他們就來了。對了蘭愛卿……張屏怎樣了?」

蘭珏道:「他告假,好像家裡有什麼事,出京城了。」

永宣帝打了個呵欠:「哦,朕覺得此生有些才華,落榜太可惜了。但他的事情,要等這兩件案子辦完才能議。他想去試院再看一看,朕不方便答應他,那天和蘭卿一說,後來如何了?」

蘭珏道:「此生走了臣家裡一位管家的門路,偷偷混進試院去看了,是臣對家人管束不力,請皇上降罪。」

永宣帝抬手:「罷了,這種小事,不必認真計較。」又道,「皇叔的婚事,籌辦得如何?」

蘭珏沒想到張屏竟然這般交運,不過摻和進這件案子,尚不知是福是禍。

他只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過問。這兩件案子並成一件,改成三司會審之後,因為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要審閱卷宗,犯人要重錄供詞,證供要重驗,還要從地方上調出相關人員的身份檔案,連兇案地點都重新看了一遍,一來一去,又耽擱了許多時日後,方才開審。

開審那一天,蘭珏忙著驗看懷王大婚的喜花,原本定下的樣式制了出來,呈給太后過目,太后卻說,不如她想的好看,要換,整個禮部人仰馬翻。

龔大人年紀大了,跑不動了,往宮裡呈樣式,等著太后和皇上過目的事兒就全由蘭珏來做。

好不容易太后看上了一個樣式,蘭珏鬆了一口氣,出皇城時,卻遇見了曾與他一起閱卷的翰林院學士吳景莘,吳學士愁眉深鎖向他道:「蘭大人,大理寺或御史台的人找過你沒?」

蘭珏一愣,吳學士留意看了看他的表情,低聲道:「難道,蘭大人還不知情?誰曾想一個試子被殺,竟牽扯這麼大,連你我都不得安生。」

蘭珏道:「……蘭某實在雲里霧裡,還望吳大人詳細解惑。」

吳學士再嘆氣道:「就是試子馬廉被殺一案,今天開審了,刑部查到馬生是六年前陳子觴一案的案犯馬洪的親弟弟。刑部抓住了另一個試子,是陳子觴的弟弟,刑部那邊判斷,可能是陳子觴的弟弟殺了馬洪的弟弟,替兄長報仇。大理寺說,刑部的判斷不對,殺馬廉的人,其實是王太師的小公子,王宣。」

蘭珏又怔了怔:「這可是……」

吳學士遙望著天邊:「大理寺查得,在會試入場時,馬廉的舉止就有些怪異,晚上,還有考生聽到空試房中有哭聲,一個考生考試時癲癇發作,被抬出了考場。鄧大人覺得,這件事和馬廉被殺或有關係,就封了試院去查,結果發現,試房的床下,都被人做了印記,疑似與科考舞弊有關。有人提前泄了題……馬廉能中,亦是因為舞弊,萬幸啊,蘭大人,當日,你亦是中意張屏,未曾舉薦馬廉,否則可是說不清了。」

蘭珏道:「實在是萬幸,只是,當日劉大人一力舉薦馬廉,假如刑部查到的是真事,當日馬生的哥哥可是雲太傅定的罪……蘭某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吳學士嘆道:「出考卷的朱大人和高大人已經被大理寺帶去問話了,劉邴也自身難保。兩個監場官已在牢里,一場科舉,鬧出這般大的簍子!唉,假如那一天,李大人不是臨時起意,不再舉薦那個名叫張屏的試子,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般一塌糊塗的局面。」搖頭而去。

次日上午,蘭珏剛下朝,便見大理寺沈少卿領著幾個公人,守在他轎前。

蘭珏已心中有數,微笑向沈少卿道:「沈大人這是要給蘭某上枷鎖,還是鐐銬?可要蘭某先自行把官服脫下?」

沈少卿拱手道:「不敢,不敢,今日三司會審試子馬廉被殺一案,有一事想請蘭大人前去詢問,只是堂上作證而已。」親自挑開一旁馬車的車簾,讓蘭珏上了車,徑直到了大理寺。

三司會審的公堂,設在大理寺。

蘭珏上了堂,只見鄧緒與御史台都大夫卜一范端坐堂上,堂下跪著陳籌、王宣和另外兩個書生,站著劉邴。

堂下三司的屬官品階低於蘭珏的,皆垂手避讓,陶周風竟然沒有與鄧緒和卜一范同坐,而是坐在旁側的一張小桌子後,一臉傷感,王硯站在陶周風身邊,面色比平時紅些,像是剛剛與誰激烈爭執過,向蘭珏點頭笑時,還有些勉強。蘭珏先與鄧緒、卜一范和陶周風見禮,再含笑道:「蘭某涉案之人,諸位大人不必多禮。」

鄧緒道:「哪裡哪裡,只是請蘭大人作證,絕無涉案之說。」命人搬椅子,讓蘭珏坐。

蘭珏只在與王硯對面的位置站定,躬身向堂上道:「鄧大人和卜大人有什麼要問下官的,請說。」

鄧緒道:「蘭大人,當日審評會試考卷時,諸位審卷官中,劉邴的行徑是否有些反常?」

蘭珏道:「下官並未察覺什麼反常,當日劉邴大人因舉薦考生,與李方同大人微有爭執,這在審卷中,本屬常見,考官擇選考卷,本就如同工匠擇選美玉,若遇上特別投緣的文字,往往愛不釋手。」

鄧緒道:「也就是說,蘭大人並沒有看出,劉邴乃是收了賄賂,才舉薦馬廉的?」

蘭珏微微皺眉:「科考閱卷,歷來都是擇定了考卷之後再開封查看考生姓名,以往還有謄錄一項,後因有些試子字跡潦草,謄錄易有疏漏,所以先帝改制,不再謄錄,審卷官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審哪部的卷子,劉大人所閱的綸部考卷,當時差點就是下官審了。」

劉邴看著蘭珏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鄧緒頷首:「那麼劉大人,本寺便不明白,你為何有恁大能耐,偏偏審得了馬廉那一部的卷子。」

劉邴盯著鄧緒道:「下官也不明白,鄧大人為何口口聲聲,只說我收了賄賂,方才舉薦馬廉,馬廉的卷子陶大人與諸位主審官都看過,頗有才情,鄧大人無憑無據,何以污衊下官?」

鄧緒道:「既然把劉大人請到堂上,自然就有證據了。」

一招手,堂下的斷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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