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鬼筆筒 第四章

王硯道:「什麼鬧鬼,必然是有人搞鬼。」

喬書令神色凝重:「可是大人,據說,那筆筒被鎖在空屋內,屋子的門窗鎖都是好好的!是密室!若是有人搞鬼,那人要怎麼做到?」

王硯嗤地一笑:「密個鬼的室!人都進去了,把筆筒換成骨灰,還叫密室?這種障眼法無需理會,只想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喬書令道:「大人說得甚是,那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王硯道:「十有八九,是有人想借幾年前陳子觴的案子翻點波浪。不知尚書大人會怎麼查?」

喬書令神色閃爍了一下:「這個……下官也不知道……」

王硯笑了笑,喬書令一向是陶周風的傳聲筒,恐怕是陶周風對這個案子全無主意,才會讓喬書令過來探口風。

果然,到了下午,陶周風就把王硯叫過去,說大理寺那邊弄到一樁大案,需要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會審,陶周風要顧那個案子,便顧不上柳遠家這一樁,因此由王硯接手。

王硯欣然接下,又向陶周風道:「下官手裡還有馬進士被殺那件案子,可能辦案時會少些虛浮的禮節,稍微快一點,還望柳大人不要怪王某唐突。」

陶周風道:「放心,柳大人脾氣好,你若早些查出來,他更安心,這個雷厲風行的作風,正是你的長處,好好發揮。」

王硯道:「謝大人讚賞,下官一定盡情發揮。」

一出務政殿,王硯立刻吩咐屬下:「讓畢捕頭帶人去一趟柳府,將那筆筒變成的骨灰取過來,把在柳府做事不滿七年的下人統統帶回刑部。再著人到禮部,只說本部院急用,調馬廉與陳籌的卷宗過來!」

這廂刑部眾捕快奔向柳府,那廂喬書令到禮部調檔。

蘭珏親自替喬書令取了卷宗,王硯只調馬廉與陳籌的卷宗,蘭珏猜出,王硯定然是要盤查馬廉被殺一案與六年前陳子觴一案有沒有牽連。

六年前陳子觴冤案,罪魁禍首是馬洪,六年後,馬廉被殺,嫌犯之一名叫陳籌。

都是馬與陳這兩個姓氏,如斯巧合,的確令人生疑。

只是,蘭珏隱隱覺得有些蹊蹺,若非柳遠願意,陶周風不會把柳府的案子轉給王硯。京兆尹馮邰和大理寺卿鄧緒都與柳家有交情,亦都擅長斷案,尤其鄧緒。一個筆筒鬧鬼,說不上大事,為何柳遠要把這個案子報到刑部,讓王硯來查?

捕快們牽著浩浩蕩蕩一長串柳府的下人走回刑部,引得許多人在路邊觀望,嘖嘖讚歎:「王侍郎不愧是太師的公子,家學淵源,抓犯人都跟他爹徵兵一樣,一抓一串!」

張屏等人在牢里蹲著,只見捕快們推著黑壓壓的一堆人進來,分著關在各個牢房裡。陳籌驚詫道:「爺爺呀,這是哪個案子,竟有如此多的嫌犯!」

有幾個人被關進了他們隔壁的牢房。陳籌湊過去與他們攀談:「諸位是怎麼進來的?犯了哪個案子?」

其中一人有氣無力地道:「我等是吏部侍郎柳大人家的僕役,我們家老爺前幾天買了個筆筒,連連鬧鬼,刑部的老爺疑心是我們搞鬼,就把我們給弄進來了。」

陳籌的精神頓時振奮:「筆筒怎麼能鬧鬼?」

那人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這個,我們也不清楚。但聽說,我們老爺當年判了一個冤案,讓一個書生屈死了,這個筆筒就是裝他骨灰的。他的冤魂回來報仇了……」

幾個書生的眼睛都直了,張屏從粥碗上抬起頭,陳籌愕然:「難道是指陳子觴那個案子?」

柳府的下人進了天牢不多久,吏部侍郎柳遠的轎子也停在了刑部門外。

「王侍郎,你行事雷厲風行,固然令人欽佩,但抓敝府的這麼多下人進牢房,是否有些不妥?」

王硯拋下手中的卷宗:「極妥。柳大人,我懷疑這樁案子與六年前的陳子觴一案有關,且和我手上的另一宗案子有些牽連,為了早日破案,不得不激進些。恰好柳大人親自過來了,我正要過去拜望柳大人,有句要緊話想問——柳大人是怎麼得到那個筆筒的?」

柳遠輕嘆一聲:「實在是無意中得到……前些日子,我因一些公務,去了一趟鬼市……」

今上剛剛親政,要整頓吏治,朝廷收到舉報,有些官員收受賄賂,收來的名貴物品府中堆放不下,就私下賣掉。

京城郊外,有個鬼市,原本是一些破落大戶人家的子弟,把家中的東西拿出來變賣,又拉不下臉,便趁著夜深之後,在市集中擺攤,攤子上只有一盞油燈照亮,買東西的人看不清賣東西的人是誰,後來這樣的市集逐漸成了氣候,變成了特定的黑市,一般三四更天開,五更快天明時收。

御史台得到風聲,這個黑市成了某些官員變賣賄賂的特定場所,背後有一股勢力操控。柳遠便同御史台、大理寺的兩名官員喬裝成平民百姓,到鬼市上先去轉了一趟,摸摸底。

為了喬裝得像一點,三位官員都在攤上隨便買了點不值錢的小東西。柳遠就隨手買了這個筆筒。

王硯問:「柳大人還記得賣給你筆筒之人的相貌否?為何偏偏會選這個筆筒?」

柳遠無奈道:「鬼市的攤主,統統都看不見模樣,聽聲音是個成年男子,我平時喜歡收集文房四寶,當時恰好聽見他在招呼,便去看了看。」

王硯皺眉:「攤子上都有些什麼東西?」

柳遠道:「筆、筆架、硯台、扇子之類,昏燈之下難辨好壞,只那個筆筒是個瓷的,也是囫圇的,要價不高,所以就買了。」

王硯道:「柳大人幾時發現那筆筒不對勁?」

柳遠道:「我買的筆筒,明明上面有山水畫,回家之後,卻變成了白瓷筆筒,還有了一道裂痕。」

當時柳遠付了錢,攤主就拿一塊黑色的布替他把筆筒包了起來,待回家後,柳遠打開布包,筆筒的模樣變了。

王硯挑眉:「那道裂痕,柳大人覺得像什麼?」

柳遠道:「大約有些花枝的模樣。」

柳遠看到了這個白瓷筆筒,不由得想起幾年前陳子觴一案,陳子觴的母親撞死在刑部前,她懷中,裝著陳子觴骨灰的白瓷筆筒居然沒碎,滾在地上,骨灰灑落一地,筆筒和骨灰沾著陳母的血。柳遠每每做噩夢,總要夢見這一幕,冷汗淋漓。

但他在王硯面前,並沒有說這些事,只道,他夫人覺得這事有些不吉利,婦道人家沒有見識,就把筆筒供進了佛堂中。

王硯又問:「那佛堂,平時誰都能進么?」

柳遠道:「佛堂在內院,只有女眷能進入內院,平素也就是內人在裡面燒香,一兩個貼身丫鬟打掃。」

就在筆筒供進佛堂的第二天夜裡,兩個丫鬟哭著和柳夫人說,佛堂里有火光,她們在窗上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影子,還聽到了男人的嘆息聲。

柳遠親自帶著家丁到佛堂查看,佛堂里什麼痕迹都沒有,也沒有新近點燃過燈燭的味道。

柳遠便說這是無稽之談,訓了丫鬟一通,誰料又一天,柳夫人在佛堂誦經時,聽到了一個男子的嘆息聲,柳夫人嚇得癱坐在地,又聽到了一個老嫗的嘆息。柳夫人請寺院的高僧來念了超度經,還請了紙符鎮壓,把佛堂鎖住。然後到今天早上,筆筒居然變成了灰。

那些灰,王硯著仵作驗看過,的確是骨灰。

王硯合上卷宗,向柳遠道:「柳大人,王某初步推斷,此案應與六年前的陳子觴案有關,府上的蹊蹺之事,定是有人裝神弄鬼。但案犯沒有傷及柳大人和其他人,尚不清楚用意何在,所以將貴府陳子觴一案前後入府的下人都帶回了刑部。也請柳大人仔細想一想,陳子觴一案前後,直到今日,除了筆筒鬧鬼之外,府上有無什麼可疑之人蹊蹺之事?」

柳遠道:「幾年前那樁案子之後,柳某引咎辭官,承蒙聖上不棄,重新啟用,家中事務,一向都是內人與管家打理,王大人所問,柳某也要回府查詢後才能回答。」起身拱手道,「但王大人思緒敏捷,斷事犀利,柳某欽佩不已,這一案,還要託付王大人了。」

柳府的下人們在牢里關著,依然不見提審問話。陳籌長嘆道:「看來王侍郎的愛好是抓人關在牢里看著開心。」

正抱怨著,幾個獄卒簇擁著一個藍袍子的官走到他們這間牢房門前,打開牢門。

陳籌認得這個官是孔郎中。

孔郎中舉著一張紙念道:「高揚貴、鞏秦川、張屏,侍郎大人有令,你們可以出去了。」

幾個書生都愣了愣,陳籌從草鋪上跳起來:「那我哩?我、韓兄、呂兄,為什麼不能出去?」

孔郎中面無表情道:「你們幾個不能出去,自然有不能的緣故。」向張屏幾人擺手道,「快走。」

張屏爬起身,陳籌拉著他的衣角淚流滿面:「張兄,上次是你,這次是我,你出去之後,替我查明白這件事,千萬把我弄出去!王侍郎把鞏秦川都放了,居然不放我們幾個,我覺得刑部靠不住!」

孔郎中黑著臉,只當沒聽見,未同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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