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鬼筆筒 第三章

放榜之時,會試選拔出的三十名試子的名單也送到了御前。待一個月之後的殿試完畢,分出三甲,三十名試子方能得到進士身份。

永宣帝翻看完試子的名單和考卷,將幾位閱卷官召到御書房問話。

「朕聽聞,今科試子之中,有個考生名叫張屏,協助刑部破獲了一起懸案。陶愛卿的奏摺中亦曾提到過此生,大有讚賞。這樣的人才,為何不在選出的三十人之中?」

龔尚書的痢疾已經好了,身體還未完全恢複,顫巍巍地站著。他沒有參加閱卷,無法作答,便奏請讓翰林學士李方同回答。

永宣帝向案下掃了一眼,道:「龔愛卿,為何蘭卿未到,要李卿來和朕解釋?」

龔頌明長嘆了口氣:「稟告皇上,這次選拔出的三十名試子之中,有一名剛剛遇害,刑部正在審理此案。遇害的試子名叫馬廉,審卷之時,幾位閱卷的官員在馬廉與皇上方才提及的張屏之間難以取捨,還起了爭議。陶大人、蘭侍郎與李學士等幾位大人,都看好張屏,而劉學士則舉薦馬廉。後來,因一些緣故,李學士撤銷了對張屏的推薦,馬廉中選。放榜當晚,馬廉便遇害,刑部已將張屏帶到衙門。蘭侍郎似乎之前就認得張屏,亦有些嫌疑,不便前來面聖,因此未到,請皇上恕罪。過不多久,刑部詳陳此事的摺子,應該就會呈上了。」

永宣帝聽罷,微微皺眉:「龔愛卿的意思是,蘭卿在私下把閱卷的過程泄露給張屏了?」

龔頌明連忙跪下:「皇上,臣萬萬不敢。是刑部有此揣測。」

永宣帝站起身,和顏悅色道:「龔愛卿快起身,朕只是隨口問詢,並沒有別的意思,你大病初癒,不宜勞累。」又命小宦官給龔頌明搬了把椅子。

龔頌明剛謝恩完畢坐定,永宣帝又道:「這樁案子還是陶愛卿主審么?之前那樁什麼黃鼠狼殺人的案子,他上書給朕,對那張屏多有讚賞。」

一時間眾官都摸不透永宣帝的意思,龔頌明含混道:「這個臣就不清楚了。或者……陶大人為了避嫌,會把此案移交大理寺。」

永宣帝笑了笑:「那朕即刻給陶愛卿寫道手諭,讓他不必避忌。朕相信陶愛卿的品行。以往歷朝,王公官員舉薦才子,多成佳話。若在本朝,官員只是認識考生,就要落上嫌疑,豈不會被後世恥笑?閱卷官員在放榜後的第二天才能出皇城。放榜的當天晚上,馬廉遇害,因此蘭愛卿應該目前沒有嫌疑才是。」

又喚過一個小宦官,命蘭珏即刻入宮。

約半個時辰之後,蘭珏到了御書房,永宣帝道:「蘭愛卿,聽說陶愛卿與你在閱卷時,都屬意張屏的卷子。朕亦想看看此生的文章。你把張屏的試卷拿來給朕吧。」

李方同向前一步:「皇上,那張屏品行有虧,而且如今是命案疑犯,這樣做是否不妥?」

永宣帝道:「朕只是想看看他的卷子罷了,卿不必太過顧慮。」

李方同還要說話,蘭珏已跪倒在地:「龔尚書抱恙,陶大人主審閱卷完畢就回刑部了,是臣一時疏忽,還未得到皇上的旨意,就發了榜。請皇上治罪。」

永宣帝含笑道:「蘭愛卿快請起,進士科三十人,由你們擇選,這是舊例。朕信任眾卿,不予干涉。便是不批閱,先發了榜,朕亦相信眾卿的眼光,下不為例便是。」

龔大人一頭冷汗,匍匐在地,其餘官員也都跟著跪下,這才找到了重點。

原來小皇上在張屏一事上糾纏許久,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按照本朝規矩,進士科三十人選出,本應該先呈上名單和試卷,由皇上過目後,才能放榜,有些人選皇上覺得不妥當,還要臨時調換。

但因為先帝身體不好,今上登基時年幼,都是由太傅代閱,這麼多年成了慣例。

這次的三十人選出之後,雲太傅向龔大人要名單複閱。龔大人以為還是按照這個慣例,雲太傅審了一遍之後,他就直接放榜了,把剛親政的小皇帝丟在了腦後。

龔大人的冷汗濕透了衣衫。

蘭珏雖主動把責任扛下了,但放榜的時候,他還被關在皇城內,這個榜是誰做主放的,小皇上心裡肯定和明鏡一樣。

永宣帝已又站起身,關切道:「眾愛卿快快平身,朕只是問詢,並無責怪之意。龔愛卿,科舉雖已過,但你又要更加操勞了,懷王皇叔大婚在即,卿一定要愛惜身體,否則,朕的皇嬸可就過不了門了。」

龔大人重重叩首。

出了御書房,眾官都鬆了一口氣。

龔大人抓住蘭珏的手道:「還是蘭侍郎的腦子轉得快,幸虧你來了,否則我等還墜在迷霧中猶不知啊。」

蘭珏道:「大人過譽了,下官也是一時頓悟。」

劉邴道:「對了,蘭大人,你被請到刑部問話,沒什麼吧?」

蘭珏輕描淡寫道:「哦,多謝劉大人關懷,只因那張屏被刑部抓捕時,蘭某正在他攤上吃面,所以王侍郎循例讓我到刑部去問了兩句話。」

劉邴道:「看來那張屏的確有些才能,單是做面的手藝,就能讓蘭大人反覆流連。唉,望他不要是殺人的兇徒。對了,刑部查到什麼蛛絲馬跡沒有?」

蘭珏道:「刑部查案,蘭某怎敢逾越詢問,只知道馬生平時樹敵頗多,刑部單疑犯就抓了好幾個。唉,可惜一個進士人才,劉大人平白失去了一個優秀的門生,節哀順變。」

李方同重重哼了一聲,劉邴長嘆了一口氣,蘭珏笑了笑,與劉邴等人拱手作別。

張屏蹲在刑部大牢的牢房角落裡,默默地吃牢飯。

刑部大牢在陶大人的治下,牢飯還是不錯的,饅頭不算硬,有粥還有鹹菜。張屏吃得比較滿足。

陳籌坐在張屏身邊,捏著饅頭愁眉苦臉。

「張兄,我們出去之後,要不要去廟裡燒點香?落榜不說,還接連有牢獄之災……唉……」

其他幾個與馬廉曾有過節的書生聚集在一起忿忿地咒罵。

「這個馬廉,死了都不讓人安生!」

「這種人,殺他都嫌髒了我的手!」

「刑部這是什麼意思,是沒有證據證明我們沒殺他,但也沒證據證明我們殺他了,為什麼要把我等關進大牢?吾要告上大理寺,吾要告御狀!」

……

王硯站在甬道的拐角處,沉默地望著牢房的方向。

孔郎中低聲道:「王大人,一下子關這麼多疑犯進來,有些不合規矩,尚書大人的意思也是,留下一兩個,其他的都放了吧。大人為甚關了他們,又在這裡看?」

王硯面無表情地道:「他們可能都不是真兇,但查看他們在牢里的言行,或許會發現蛛絲馬跡。這案子不是一般的兇案。」

孔郎中心裡有些不以為然,此案橫看豎看,都像是個平常的仇殺案,但還是湊趣地問王硯:「大人觀察到了什麼?」

王硯不作聲,牢房中,一個書生低聲道:「……依我看,馬廉是被鬼當作替身了吧,他不是抽中了那間試房?……考試的頭一天晚上,空考房裡有哭聲,你們聽到沒有?……」

有兩三個書生打了個哆嗦,默默點頭。

另一個書生哼道:「不會是你們癔症了吧,我什麼都沒聽到。要說我們可疑,那封若棋豈不更可疑?他與馬廉的恩怨非同一般,又做過那種營生……」

王硯立刻讓捕頭去查一查說話的這個人還有他口中封若棋的底細,捕頭匆匆離去。

又一個書生道:「也是,馬廉抽中的那個試房,曾經弔死過人,找替身的也應該是弔死鬼才對,但是馬廉是淹死的……」

王硯翻開卷宗,細細思量馬廉這一案。

馬廉,二十五歲,蜀郡人士,無父母親族,泊居京城已有五年,參加會試之前,用東湖居士之名寫戲本為生,頗有些名氣。

馬廉死在自家的浴桶里,是淹死的,身上還有多處刀傷。仵作驗看傷口,斷定馬廉是先被砍傷,再被兇手按進浴桶淹死。足見此人與他有深仇大恨。

馬廉善鑽營,結交了不少人,也為了名利擠兌過不少人。目前關在刑部大牢里的六人,都是與馬廉有仇,又在那個晚上有可能行兇的人。

疑犯之一張屏,西川郡南池縣人,二十一歲,今年正月到京城。馬廉曾公開斥責他品行不端,恥於和他同為讀書人。張屏曾寫過一個戲本,原是要掛東湖居士的名字,後因前日一樁命案,此事傳揚開了,馬廉唯恐別人說他的本子多是找人代寫,就到處說張屏冒名頂替。這次會試,馬廉的卷子壓過了張屏的卷子,成為了中選的最後一人,但尚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張屏知道此事。

案發的時候,張屏說他在家裡睡覺。王硯審問他,為什麼兩次命案,你都是疑犯,都在家裡睡覺?

張屏答道,因為兩次命案都在夜裡發生,學生一直睡得早。

王硯在張屏的供詞卷上揮筆畫了個圈兒,放到一旁。

疑犯之二高揚貴,江南郡蘇安縣人,三十二歲,居京城六年。多替馬廉代寫戲本,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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