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鬼筆筒 第二章

蘭珏把蘭徽安置在王硯府中,放心地被關了起來。開考的那一天終於到了,張屏與陳籌起了個大早,來到試場外,排隊等著檢驗衣物、抽領試部與試房號。

本次參加會試的試子由全國十一個郡與京城選出,共計三百六十名。試題分為典、綸、雅、賢四部。每九十個試子考同一部試題,試房號與試題關聯安排,臨近的試房都不同題,防止作弊。

陳籌踮起腳向前瞧了瞧,鬆了一口氣:「還好,我們來得早,還能抽題,排後面的,就只能揀人家抽剩下的了。」

檢驗衣物完畢,等著抽取試題試房時,前方微有喧嘩,陳籌又踮腳看了看,呵呵笑了:「喂喂,張兄,馬廉走大運了,他抽到了那個鬼房,十四號,那個試房特別邪性,聽說當年有個考生做不出題,急死在裡面,後來進去的人就要變成他的替死鬼。馬廉好像和考官說要換,哪能給他換。」

張屏道:「替死鬼一事是謠傳,不可信。」

排在他們前面的一個試子回身笑了笑:「這位兄台說得對,鬼既無影無形,世人如何得見?所謂鬼魅,不過是人心中的妄念罷了。」

陳籌道:「你們沒見過離奇之事,自然不信。但,邪性的東西,真是有的,說不定你們哪天就遇上了。」

張屏不吭聲,那試子含笑道:「兄台說得亦有道理。」

他年紀看起來甚輕,衣衫素簡,風姿秀雅卻是陳籌平生未見,陳籌見他言辭謙和,有意與他結交,遂攀談道:「在下陳籌,我旁邊這個叫張屏,我們都是西川郡的試子,兄台貴姓?」

那試子的雙目亮了亮:「難道是破了黃大仙殺人一案的張公子?在下仰慕久矣……」

話尚未說完,前方的人已入場,那試子歉然地笑了笑,回身抽選試題試房,考官驗看了他的名帖,只拿出三個試部牌讓他抽選。陳籌有些疑惑,待其入場,張屏開始抽選時,嘀咕道:「明明四部題都沒選完,為什麼只給他抽三個?」

身後有人輕輕扯他衣袖,小聲道:「原來你們不認得他,他就是先太傅柳羨的孫子柳桐倚,典部的卷子是他姑父蘭珏出的,他當然不能選。」

張屏抽中了三百五十八號試房,綸部考卷。

陳籌抽中了雅部,四十三號試房。

試院的場地極大,分十二列,每列六十間試房,共七百二十間。

相鄰的試房之間相隔的牆壁不是磚砌,而是整塊的石板,相背而對的兩列試房之間隔有水渠,中間種著荷花,試房後牆有窗,這個時節,窗外荷花婷婷,有助於試子舒緩心緒。

為防止作弊,十二列試房隔列使用,這樣,試子的對面與背面的試房中都沒有人,相鄰試房考的不是同一部卷子,較能杜絕互通有無的行徑。

張屏進了第十一列的倒數第三間試房。

試房不大,房中有一張窄榻、一桌一椅、一張矮几、一張方凳,桌上擱著統一配發的筆墨紙硯,矮几與方凳專供吃飯時用,以防試子在桌上吃飯污了考卷。牆角還有一個盆架,架上有一個臉盆,盆架下放了一小桶清水。

每間試房門口都有一個銅鈴,鈴墜上的繩子穿過牆壁掛在門邊,如果有事,可以隨時拉鈴叫護衛。

試房中還有一個小隔間,做廁房之用。

張屏上下仔細打量試房,屋頂被細木板封住,不見房梁,窄榻沒有床欄,牆上並無釘子,防止有試子想不開上吊。

試房的地上鋪著細席,張屏用手摳了摳,席子粘貼在地上,大約是方便在考完後拆下,就不用再翻修地面了。

試房的牆壁都重新粉刷過,桌椅也是新漆的。看不出上一科試子留下的痕迹。

矮几上有一盞油燈,桌斗里放著火石,還有一盤蚊香。

門外護衛來回巡視,在門前停步,一臉警惕地看著張屏。張屏便不再看了,坐在涼榻上,拿蒲扇扇了扇風,護衛駐足片刻,方才走了。

夜晚,張屏答卷答得有些累,停筆休息,躺到榻上,忽然發現榻首的幾根竹條可以卸下來。

他拆下竹條,只見這些竹條的背後都有刻痕,打亂了拆卸的順序,重新一根根排列,刻痕居然拼成了一行彎彎曲曲的文字。

張屏在道觀中長大,認得這是符咒,大約是前幾科中的哪個試子,想藉助所謂鬼神之力答題,就在卧榻上刻了符咒,走之前唯恐被發現,把竹條打散了重新裝過。這些筆畫與字跡筆畫不同,因此沒被整修考場物品的人留意。

只是,一般想要這樣做的試子都畫文昌符、魁星符等等,這道符咒卻是請鬼的,而且是請枉死的鬼。

張屏望著這些竹條思量了片刻,油燈火光搖曳,門窗縫中,忽然漏出細細的嗚咽聲。

那聲音忽遠忽近,張屏推開後窗辨認,卻見對面試房的一扇窗內,有微弱的燈光閃動。

嗚咽聲正是從那扇窗的方向飄來,窗紙上一道黑影一晃,燈火倏然滅了,嗚咽聲也沉寂在夜色中。

隔著水渠的那列空試房靜立在暗夜下,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夢中的幻象。

次日早上,張屏隔壁的隔壁被人用擔架抬出了試場。

早上場役來送飯,門內沒人應聲,推門而入,只見此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醫官前來查看,說是癲癇發了,還好沒咬到舌頭,但是不能再接著考了,只能算他交卷,把人抬出試場。

那試子躺在擔架上,雙手微微抽搐,忽然猛地坐起身,大喊:「有鬼!有鬼!」

幾個護衛把他按在擔架上,匆匆向前走,巡場官側首看見了站在門邊的張屏和其他試子,皺眉擺擺手:「都進去,哪年科考沒有一個兩個這樣的。跨出門,便以交卷或作弊論處。」

張屏與眾試子們都回到了房內。

張屏記得,昨夜有燈火的,便是與三百五十六號試房相對的那間空房。

這件事之後,試場中一片太平,再無奇怪的事情出現,直到考試結束。

會試三天過去,蘭珏被從小院中放了出來。一乘轎子將他抬到皇城文觀閣內,他與其他參與閱卷的官員將要繼續被關在這裡,直到閱卷結束。

這次會試極其圓滿,除了一名試子因病被抬出考場外,其餘全都順利答卷完畢。

蘭珏與其餘官員聞之都十分欣慰。但就在此時,蘭珏的頂頭上司,本次會試的頂樑柱,禮部尚書龔頌明,因熱傷風加上痢疾,被送回府中休養,不能參加閱卷。

龔大人倒下之後,和他一樣年事已高的兩位老大人也倒下了。朝廷不得不另外調人閱卷,臨時從翰林院調了兩名少壯的大學士,但龔大人的位置非同一般,需要找個至少同級的人頂替,蘭珏與眾官員們都猜想,恐怕是要讓雲太傅過來壓場了,沒想到小皇帝一道聖旨,居然調派刑部尚書陶周風代替龔頌明職務,主持審卷。

憑心而論,陶周風是先太傅柳羨的門生中,學問最好的一個,堪稱本朝一代大儒,擔任這個職務,遠比他在刑部合適。而且陶周風脾氣好,從不愛自做決斷,最喜歡讓下屬做主,批閱考卷的官員們許可權更寬了許多,所以眾官都心悅誠服,歡欣鼓舞,覺得小皇上英明神武。

文觀閣在皇城西南犄角,蘭珏和閱卷的其餘八位官員每晚在側殿睡覺,白天在主殿閱卷。

主殿隔出四個內間,每兩個官員在一間內閱一部卷,陶周風在外間喝茶坐鎮。

第一閱,典、綸、雅、賢四部,每部薦十份卷子。第二閱,由陶周風主審,從四十份卷子中選出三十份,就是今科中選名單,送交御前,以備殿試。

蘭珏出了典部的題,他的內侄柳桐倚考了賢部,他便只能閱綸部與雅部。蘭珏本想閱綸部,但曾經彈劾過他的大學士李方同也要閱綸部。李方同是中書令李岄的侄兒,李岄女兒即將做懷王妃,也就是說,李方同馬上要成為皇帝的叔叔的岳丈的親侄,算起來比皇上還高了一輩。

蘭珏自忖惹不起這位皇親,李大人性情鋒銳,嫉惡如仇,離得遠一些比較不容易惹到,對大家都好,所以蘭珏選了雅部。

事實證明,蘭珏的選擇十分精明,幾天之後,李大人就和與他一起閱卷的劉大人掐了起來,一直掐到陶周風面前。

蘭珏謹慎地在雅部的門內觀望,李方同和劉大人是為了兩份卷子爭執不下,綸部舉薦的名額只剩下最後一個,劉大人看上了一份卷子,李方同看上了另一份,鬧到要讓陶周風評判,陶周風和稀泥道:「皇上的聖諭中有雲,本次科舉提拔人才,可以不用拘泥於陳腐。雖然擇四十份卷子是舊例,但總有破例嘛,就好像本部堂雖然是刑部尚書,也能坐在這裡一樣。既然二位難以決斷,可見這兩位試子都有出類拔萃的地方。綸部就選十一份卷子,然後從四十一份卷中再選定。我這便寫個摺子呈上。」

陶周風連夜寫了五千餘字的摺子,小皇上批複五個字——便由卿決斷。

陶周風捧到了批複,其餘三十九份卷子也已擇出,開始複閱。

複閱時,陶周風捧著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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