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店羊人 五

屋子中央的大床上面鋪著一尺多厚的皮屑,每片都有指甲蓋大小,泛著噁心的油光,層層疊疊摞在一起。這種密集的視覺效果讓我頭皮發麻,感覺皮屑像是在床上緩緩蠕動。

突然,床中央隆起圓包,一叢黑髮從皮屑里慢慢探出,皮屑紛紛滑落,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正是酒吧里的那個女孩。

女孩赤裸著上身緩緩坐起,機械地轉動脖子,眼神空洞地望著我們,沾在頭髮上的皮屑雪花一樣掉落。女孩捧起一把送進嘴裡,「咯吱咯吱」嚼著,又有四個女孩從皮屑堆里坐起,抓著皮屑大口咀嚼,吃得「嗞嗞」有聲。

我實在是噁心得無法忍受,月餅顯然也慌了手腳,站在床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嗬……嗬……」衛生間有人啞著嗓子發出喉音,隱約還能聽到滴答滴答的水聲。衛生間就在我左側,我握著把手竟然有些猶豫,生怕打開門又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

月餅夾了幾枚桃木釘立在門側,一隻手放在開關上面,示意我推門的瞬間他打開燈,可以暫時影響屋裡人的視力。

我輕輕扳著把手,猛地把門推開,燈光亮起,花灑稀稀拉拉滴著水,半透明的毛玻璃圍成的簡易淋浴房裡,浴簾遮擋著看不見裡面的情形,大股黏稠血水流進下水道。

「啪!」一隻血手隔著浴簾摁在玻璃上面,浴簾扯裂,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貼著毛玻璃慢慢癱倒,數條血柱蜿蜒而下。

月餅推開淋浴房門,我差點嚇昏過去!血人右手緊握著一把鋼絲刷,全身沒有皮膚,紅色的肌肉上殘留著細細密密的刷痕,整張臉更像是一坨潮濕的紅泥被狠狠跺了一腳,恐怖至極!他的左手背裸露著四條森森指骨,「羊」字紋身卻異常清晰,深深印在骨頭上面。

血人沒有鼻子嘴唇,牙縫裡冒著血沫,「嗬……嗬……」地叫著,咳出幾口濃血,身體劇烈地抽搐,再也不動了。

月餅用桃木釘挑起血人左手,觀察著紋身。幾根手筋受力,扯動著手指彈動,迸起幾滴血珠,我再也忍不住了,就著馬桶吐了。

「你們真是新一代的異徒行者?」一個二十來歲、滿臉傲氣的男子站在門口問道。

月餅轉身揚手正要甩出桃木釘,梳馬尾的女服務員從男子身後閃出,對那男子說:「哥,你說話客氣點兒。」

「哼……」男子環視房間,微微詫異隨即恢複常態,「我以為異徒行者是多了不起的人,沒想到是兩個毛頭小孩,居然嚇得吐了。」

我從心裡討厭這個男子,要不是馬尾女孩在場,又長得不錯,拖把棍早就沖他腦袋招呼過去了。

月餅揚了揚眉毛冷笑著:「警察有什麼了不起。」

「你怎麼知道?」男子很吃驚地打量著月餅。

「不告訴你。」月餅收起桃木釘,「你沒資格和我說話。」

「年輕人,話留三分,拳留一手。」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頭進了屋子,「我是韓立,老館長的生死之交。他變成了木人,奉先、隆基還小的時候,是我暗中照顧他們爺兒仨。直到兄弟倆長大成人,我才開了賓館享清福。算輩分你應該喊我一聲『大大』。」

「即便是生死之交,也不過是組織成員而已。」月餅雙手插兜,和韓立的兒子毫不相讓地對視,目光在空氣中差點撞出火星,一時間氣氛變得很尷尬。

我心說就這麼小的房間,床上五個女人吃皮屑,衛生間躺著個血人屍體,眨眼工夫連死帶活塞了十一個人,湊夠一個足球隊了,居然還有心思鬥嘴比輩分?

我打著圓場:「各……各位,咱們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了再說?」

韓立呵呵一笑:「韓峰、韓藝,你們露兩手。」

韓峰故意撞著月餅肩膀進了衛生間打開花灑,從兜里摸出小瓷瓶倒了些黃色粉末。血屍上鼓起大大小小的血泡,「嘶嘶」冒著黃煙,連肉帶骨化成一團血泥,順著水流進了排水道。

這是土夫子特有的銷屍手法,我忽然想起在圖書館裡看到的一本名叫《奇技淫巧錄》的手札里記錄的一個人!

據說他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在古墓中來去自如,一生盜墓無數,除了盜墓別無所好。偏偏為人極是正派,把此當作藝術,從不帶出明器賣錢,只為尋找墓穴破解機關。最擅長尋龍點穴,只看地勢風水,就能準確判斷出此處是否有墓,就連朝代、規模、機關布置都能絲毫不差。

我試探著問了句:「您是?」

「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不提也罷。」韓立話雖謙虛表情卻很驕傲,「要不是異徒行者有規矩,真想問問你們老館長在哪兒養老,找他嘮嘮嗑去。」

我點著頭裝傻充愣,月餅顯然也猜出韓立的身份,神色多少客氣了些。

「哥,幫我打開隔壁五個屋子的門。」那叫韓藝的女服務員丟過一摞卡,對我們說,「你們去幫忙。」

月餅這時候倒是不高冷,轉頭跟著韓氏父子往外走。韓藝解開馬尾,散著頭髮念念有詞,床上的五個女人停止吃皮屑,晃晃悠悠地從皮屑堆里往床下爬,露出白花花的身子……

我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跑出去假裝幫忙。月餅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不多看幾眼?」

「君子色而不淫!」

「你不覺得這些事太巧了么?」月餅開了房門閃身進屋,加快語速低聲說道,「楊澤偏偏住進這家賓館,連續三天帶女人回來,沒有女人出去,居然沒有引起他們的懷疑。你難道沒有發現,四層沒有人居住?韓藝看到屋裡的情景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這女孩怎麼會有這麼強的心理承受能力?韓峰處理屍體,連看都沒看就倒了化骨粉,像是著急毀屍滅跡。韓立一直暗示和老館長關係密切,我在圖書館待了一個多月,從沒聽那幾個人提起過。他的真實身份是土夫子,我懷疑……」

「我承認不如你聰明,可是我比你會裝傻。」我打斷月餅的分析,「天天琢磨這些事情累不累?」

「可能是我想多了。」月餅再沒多說,把軍刀塞進袖子,又扣緊扣子。

「一會兒再套幾句話,看看韓立有什麼反應。」我明白月餅的懷疑不無道理,他只是不願否認我的想法。親人也好,朋友也罷,相互欣賞,閑著鬥嘴,都無所謂,但是決不能彼此否定!

他的懷疑沒有錯。

我的脖頸像是被蚊蟲叮了一口,身體酥麻,完全失去控制,意識也瞬間模糊,眼前最後的景象是月餅揚起手還未甩出桃木釘,就晃了晃撲倒在地。

隱約中,我好像聽到了一種類似鬼泣的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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