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淮祟影 十四

「媽媽,弟弟——」小珠推開家門,「啊」地驚呼,手背死命捂住嘴唇,順著門板緩慢地、緩慢地癱坐。

媽媽赤裸地橫死在床角,老皺的身軀滿是牙印、指甲印,全身身血肉模糊。一根筷子從弟弟天靈蓋插了進去嘴裡的牙齒全都生生拔掉,眼眶裡塞著兩顆彈殼。床下是弟弟豁成兩半的身體,內臟擺在床沿,兀自冒著熱氣。

小珠像個提線木偶,機械地走到床邊,捧起一團腎臟,放進弟弟身體,然後是熱騰騰的心臟……

就這樣,小珠如同老手藝人,把內臟一塊塊放回擺正,嘴角掛著癲狂地笑容。直到拔出弟弟天靈蓋的筷子,一溜腦漿刺在臉上,她用手擦拭,舔舐著手指,眼神愈加瘋亂:「我要報仇!」

她坐在梳妝鏡前,勾勒眉眼,塗抹口紅,白皙的臉蛋鋪上香粉,又從床底衣櫃里取出乾淨的綢緞旗袍換在身上,把一柄精緻的小剪刀別在腰間,端莊地坐在床沿,守著母親、弟弟的屍體,唱著金陵小調。

「咚!」門板踹開,兩個日本鬼子衝進屋子。年齡稍長的胖鬼子見到濃妝艷抹的小珠,先是一愣,隨即淫笑著解開衣服,一步步靠近。

歲數小的日本鬼子似乎被小珠驚人的美貌驚住了,稚氣未脫的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直視。

小珠莞爾一笑,食指微勾,輕啟朱唇:「來呀。」

胖鬼子正要撲上,忽然「嘿嘿」笑著,指著小珠對年輕鬼子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年輕鬼子偷偷瞥著小珠,咬著嘴唇唯唯諾諾地縮到門外。

胖鬼子大怒,一掌拍在小鬼子臉上,登時留下了五條帶著血跡的指印。年輕鬼子捂著半邊腫起的臉,哆哆嗦嗦進了屋子,緊盯小珠吞咽吐沫,眼中的色慾越來越高漲。

「來呀!」小珠解著旗袍排扣。

年輕鬼子篩糠般抖著,「撲通」跪在地上,目光正好對著小珠那雙紅色繡花鞋。

胖鬼子直勾勾看著小珠高聳的胸部,狼嚎一聲,把年輕鬼子踹到一邊,肥重的身體撲了上去。小珠閉上眼睛,右手伸到背後握住了剪刀。年輕鬼子如同痴了,自顧望著繡花鞋。

胖鬼子突然一聲慘叫,猛地起身,雙手胡亂虛抓,仰面摔倒,雙腿踢蹬了幾下,死了。眼眶中,還插著半柄顫動的剪刀。

小珠咬著嘴唇閉上眼睛,對著母親、弟弟的屍體微笑:「媽媽,弟弟,小珠給你們報仇了。」

年輕鬼子彷彿沒有看見同伴死去,只是不停說著:「繡花鞋真好看。」

這句話如同神秘的咒語,傳入小珠耳朵。小珠全身一顫,睜開眼睛:「你說什麼?」

年輕鬼子好像聽懂了小珠的話,捧著她的腳放進懷裡,愛憐地撫摸:「繡花鞋,真好看!」

小珠好像聽懂了年輕鬼子的話,眼淚模糊了瞳孔。霧氣中,年輕鬼子幻化成清瘦的白衣書生,輕搖紙扇,站在青樓門前,深深作揖:「小生李甲,敢問姑娘芳名?」

「你來尋我了,對么?」小珠捧起年輕鬼子的臉龐,擦拭著乾涸的血跡。

年輕鬼子點了點頭,他似乎看見這個容貌清麗的女子,身穿古代盛裝,顧盼風情,手帕遮著半邊俏臉:「奴家出身官府,家道中落入了青樓,排行第十,姐妹們稱奴家杜十娘!」

如果語言是人與人之間最簡單的隔閡,那麼,幾世情緣,前生夙債,沒有界限!

兩個人,歷經數生數世,卻如此相遇。

紛飛的戰火,簡陋的小屋,兩個不同國度的人,戰爭的仇恨,消失了。只有陌生而又熟悉地擁抱,只為千年前最後的約定。

金陵,亡了;他們,活了!

短暫即永恆!

嘈雜的腳步聲,一隊日本鬼子進屋。年輕鬼子「啊啊」狂叫,拉開槍栓對著同伴,把小珠擋在身後。

為首的鬼子森森笑著,用額頭盯著槍口,手指敲著腦門,戲謔地笑著。年輕鬼子端著槍,手臂顫動,終於沒有扣下扳機。

「唰!」刀光一閃,年輕鬼子的腦袋飛起,空中轉了幾個圈,落在小珠懷裡。那雙尚有生氣的眼睛,蘊著一抹微笑。

「能見到你,真好。」小珠捧著人頭輕輕一吻,使勁摟在懷裡,嘴角滲出兩絲血跡,緩緩閉上眼睛。

為首的鬼子用刀尖撬開小珠嘴巴,半截舌頭掉落下來。刀尖一轉,劃破小珠的衣服,完美的胴體殘留著生命的彈性。戰爭帶來的變態獸慾,即將在小珠屍體上發泄!

年輕鬼子的手指動了一下,一顆手雷環扣拉開,掉在地上,爆炸!

鮮血潑染的煙霧裡,依稀能看到兩條模糊的人影漂起,彼此伸出雙手探尋,終於握在一起。

「十娘,對不起。」

「若有來生,你對我說,繡花鞋真好看,我便知是你來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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