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淮祟影 六

從江南貢院那條南北走向的小街繞到雙龍照壁東邊,那個女人還在河邊蹲著。

我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基本方針,虎口、太陽穴、人中抹了二鍋頭固陽氣,隨包攜帶的手串、掛鏈滿噹噹掛了一堆,「咣啷」直響。

「哪吒,你這是準備大戰龍太子?」月餅指著照壁上面的巨龍,「要不要撿根棍子當火尖槍?」

「你會使蟲子,我光棍一條,有個三長兩短誰陪你走遍大江南北?」

月餅把桃木釘插進腰帶:「我倒覺得沒什麼危險。」

「當年那麼大的案子,這麼重的怨氣,連五位純陽陣都收不了她,你敢說沒危險?」

月餅聳聳肩不可知否,只顧自向前走。

此時秦淮兩岸的「祟」被收得七七八八,溫度略有回升。遠遠看去,那個女人不太在意我們靠近,依舊往秦淮河裡扔著石頭,直到波紋徹底消失,又扔進一塊石頭,專註程度像個第一次到河邊玩耍的孩童。

她看似平常的舉動,在這種氛圍里愈發詭異,我有些沉不住氣:「別不是在招水猴子準備把咱們做了吧?」

話音剛落,那個女人跪在岸邊,雙手撐著身體俯身盯著河面。由於長發側擋著臉,沒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見她跌坐回岸邊,雙肩顫動,左手捂著嘴,似乎從河裡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解著鞋帶。

月餅愣了一下,扔了句「趕緊」,向她跑去。

我心說月無華你腦子裡有沒有「小心」這個詞兒,說不得也咬牙狂奔。

眼看離那個女人越來越近,她解開鞋子放在身旁,緩緩站起身,側頭對著我們凄然一笑,「撲通」跳進河裡。河面平滑入鏡,沒有激起一點水花,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她就像一片落雪,輕飄飄墜在河裡,融化進去了。

我永遠忘不了她的眼神——絕望、凄苦、茫然、無助……

很難想像,一個人的眼睛裡竟然能融匯這麼滄桑複雜的情緒,像一枚尖細的針,輕輕刺進心臟,微酸酥麻的疼痛。我的心情也跟著低落,默默地站在岸邊。

秦淮河水濃綠稠渾,水紋輕盪,如同凝固的巨型墨綠翡翠,深不到底。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心裡空蕩蕩得沒著沒落,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我記得在哪兒聽說過這雙鞋。」月餅撥弄那雙老式紅色繡花鞋,鞋幫沾著乾涸的河泥。

江南關於「紅色繡花鞋」的詭異傳聞很多,月餅聽過也不奇怪。我沒心思解釋,只想跳進河裡找到那個女人。這個冷不丁冒出的念頭,在心裡越擴越大,彷彿有個女人對我說:「下來吧,下來吧……」

那個聲音輕柔魅惑,充滿磁性,我覺得很舒服。恍惚間,水裡浮出那個女人蒼白的臉,隔著一層濃綠的河水,在水紋蕩漾中扭曲變形。她微微張開眼睛,白色瞳仁散發著冰冷的光暈:「南曉樓,我在等你。」

我不由自主地挪動雙腿,向河裡走去……

「你瘋了!」耳邊傳來月餅擂鼓般的喊聲。我猛地驚醒,才發現腳踝已經沒入水裡。

「月餅,我好像聽到……」我話還沒說完,小腿突然一緊,有「人」在水裡抓住我的腿,手指摳進腿肉,火燒般疼痛。

我急忙拔腿,腳底踩到河泥一滑,身體失去平衡,被一股怪力拖進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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