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黃金家族(下) 七

月餅像只狩獵的豹子,微微弓起背部,掌心扣著幾枚桃木釘,眯眼環視山谷:「一前一後,注意觀察。」

我背靠背挪到月餅身後,正對著深不見底的地洞。鬼臉肉靈芝原本散發著暗淡的紅光,逐漸轉成石頭的青白色,內部的黏液逐漸凝固,怪蛇擺著尾巴向裂開的邊緣艱難遊動,漾起一圈圈波紋,還未抵達肉靈芝邊緣,就被固定成一圈圈石紋。

地洞里鼓出一道灰色旋風,肉靈芝加速了石化過程,「咯咯」作響,表面皸化成皺皺巴巴的石紋。怪蛇、骸骨被淡青色的石層包裹,再也看不見了。

眼前的異象就像是遠古時代的巨型松樹滲出松脂滴進蛇窩,包裹著蛇群凝固,形成琥珀的過程。

山谷亂石隨著山風吹過,「嗚嗚」作響,幾根生長在石縫裡枯草微微顫抖。

我稍有些晃神,很奇怪地聯想到石頭缺少植物必需的營養,植物卻能在石縫裡茁壯生長,僅僅是用生命力頑強來解釋的么?是否有許多石頭如同鬼臉肉靈芝,具備石頭的外形,卻是另外一種物質,內部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東西?

1773年5月,瑞典建築師約翰•格羅貝里在萬林格博的採石場視察,兩名工人告訴他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在開採位於地下3米多深的大塊砂岩時,其中一個工人發現在剛剛砸開的大石頭中有一隻巨大的青蛙。

靠近青蛙身體的岩石有一部分非常疏鬆多孔,已被敲擊的力量震破,印在上面的青蛙輪廓也被震壞了。青蛙處於昏睡狀態,嘴巴上有一層黃色薄膜。

可惜格羅貝里不是生物學家,沒有多做研究就不耐煩地用鐵鏟把青蛙拍死了。

中國自古對「石中養異物」的奇特現象研究頗深,統稱為「石胎」。相關的傳說更是數不勝數,最著名的當屬「東勝神洲有一花果山,山頂一石,受日月精華,生出一石猴」。

想了這麼多,其實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許是心情使然,我忽然覺得從亂石里長出的野草,並不是被山風吹動,而是石頭本身在動,隨時會變成類似於鬼臉肉靈芝的東西,從裡面鑽出奇怪的玩意兒。

「有發現么?」月餅碰碰我的肩膀。

衣服冰涼地黏到皮膚,我才覺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一身冷汗:「沒有。」

話音剛落,地洞里再次傳出低悶的獸吼,只是聲音比之前聽到的隱約多了一絲畏懼,好像是遇到了什麼讓它害怕的東西。

難道消失的牛、馬臉人在洞里?可是它們怎麼從洞口進去的?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眼神再不濟也不至於看不見,總不能是隱形的吧?

月餅向洞里匆匆瞥了一眼,桃木釘捏得「咯咯」作響,滿臉恨不得立刻進洞的表情。我又何嘗不想?可是如果不弄明白怎麼回事,否則冒冒失失下了洞,這幾隻傻站著的牛、馬臉人再鬧什麼幺蛾子把洞口隨便那麼一封。我和月餅也別異徒行者了,想出來除非變成孫行者。

「砰」!

類似於巨石落進湖裡的砸落聲從石洞里響起,隨著「噼里啪啦」的水聲,獸吼聲更加恐懼,如同在天際滾來滾去的悶雷,忽遠忽近。

「快取那個東西!」石洞里傳出很蒼老的人聲,可能因為形勢緊迫,聲線由粗轉細,直至尖銳刺耳。

「到手了!風緊,扯呼!」另一個人像是被熱水燙壞了聲帶,嗓音沙啞乾裂。

「下!」月餅終於沉不住氣,抬腿起身,卻只是上半身立起,雙腳一動不動。

月餅奇怪地低頭查看,用力拔著雙腿,依然絲毫不動。我心知不對勁,正要起身幫忙,發現兩隻腳如同被烙鐵箍住,根本動不得分毫。

我低頭看去,才發現雙腳不知道什麼時候陷進了地面,就像踩進了爛泥漿,岩石邊緣把腳背包裹嚴實,完全抬不起來。

「要了命了!」我叫苦不迭,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就差把腳脖子拽斷,死活拔不動。

月餅蹲身摸著岩石,居然有些興奮地打了個響指:「這一整片岩石都是鬼臉肉靈芝。牛、馬臉人抬過來的那塊類似於它的心臟或者大腦,放進空缺位置使肉靈芝完整,用人血激活,由固化轉為液化開啟墓門。咱們沒察覺,被液化的岩石箍住了腳。盜墓賊就算是發現了開啟墓穴的方式,也要用人血祭祀,稍不留神就像李念念被肉靈芝吞噬,或者被活活釘在地面。南瓜,你不覺得這絕對是最牛的防盜墓方式么?太神奇了!」

我怔怔地盯著月餅,真想打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這種時候不想著脫身,居然還有心情琢磨這些?轉念一想,月餅這麼胸有成竹,肯定是找到了解決辦法,不由轉憂為喜:「月餅,這麼說起來,你是想出辦法了?趕緊的,再這麼下去遲早成化石。」

月餅手揚在空中,慢悠悠放到腦後撓著頭髮:「把這茬兒忘了。」

我頓時體會到了大喜大悲這句成語的確切含義:「你丫……」

整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利索,地面一陣劇烈顫動,像是風暴前夕寧靜的海平面,突然驚濤駭浪,碎石顫動彈起,重重落下。

我控制不住身體平衡,雙手撐著地面左右晃動,腳踝在巨力擺動中「嘎嘎」作響,幾乎要被拗斷。五臟六腑更是翻騰不已,在肚子里亂作一團,眼看要震成糨糊。

「氣貫雙腿,」月餅摁住我的肩膀,「想像這是龍捲風的風眼,不管周圍怎麼轉動,腳下是最平靜的地方。」

我試著凝神冥想,可是實在做不到月餅那樣心如止水。就在這時,一道耀眼的金光從洞里噴出,散成無數條細細密密的光線,把山谷映得一片金黃。

兩道身影從洞中魚躍而出,向谷口疾馳而去。其中一人背著隱隱透出紅光的包裹,另一人呼嘯幾聲,原本呆立的牛、馬臉人忽然動了,排成兩隊向洞口走去。

一個、兩個、三個……

牛、馬臉人直挺挺踏到洞口,摔了進去。

洞內獸吼連連,金光中噴出一道道夾雜著碎骨、皮毛、肉塊的血沫,渾似一股人血噴泉。

直到最後一個馬臉人跌入洞中,血泉「汩汩」涌著血泡,隨著漸漸平息的獸吼聲沉入洞底。

金色光線像是收攏的散亂繩索,重新在洞口聚成金色光柱,火焰般暴漲三四米的高度,忽地縮回洞里,山谷恢複了原本的黑暗。

驟亮驟暗的光亮使我的眼睛瞬間失明,只聽到有人高聲說道:「南曉樓,月無華,李念念太低估你們。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犯她的錯誤。洞里,有你們想知道的一部分事情,如果能識破機關,自己去看吧。」

我的眼前雖然還漂浮著許多黑點,但是勉強能看清楚周遭。極遠處,逆風站著兩個身高相仿的人,山風吹得長袍緊緊裹著乾瘦的身體,左邊那人背著一個人頭大小的包裹,隱隱透著暗紅色光芒。

「後會有期!」倆人沖著我們揮揮手,轉身消失在谷口。

「那兩個人,咱們見過。」月餅追了幾步頓住腳,「趁著肉靈芝又吸食了血液化,趕緊拔出腳。」

我使大勁把腳拽了出來,鞋底黏連的黏糊糊肉絲「嘶嘶啦啦」綳斷,要多噁心就多噁心。

「他們是誰?」我大口喘著氣,濃郁的血腥味灌進肺里,熏得想吐。

「東越,三坊七巷,合抱榕,圓臉,黃衫。」月餅說得很簡單。

我心裡一哆嗦,想起那兩個講「合抱榕傳說」給我們線索提示又突然消失的老人:「怎麼會是他們?」

「我怎麼知道?」月餅顯然動了怒氣,右拳重重擊中左掌,圍著洞口繞了幾圈,跳了進去。

我心說月無華你丫平時挺穩當的人,怎麼這會兒比我還毛躁?且不說洞里那隻野獸是什麼還沒搞明白,單是把十幾隻牛、馬臉人瞬間撕成碎骨爛肉就非同小可!單憑那兩個老不死說了句「進洞去看」就敢隨便進去?萬一是借野獸之牙把咱們滅了口也說不定。

「你要是不下來,就在外面放風,免得有人封洞。」月餅突然從洞口冒出腦袋。

我嚇得肝兒顫,「嗷」了一嗓子才回過神:「死的死,跑的跑,誰能封洞。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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