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金家族(上) 十二

說書人講完這段數代仇恨、貪婪交織的陰謀,獨臂男子「撲通」跪地:「師父,這不是真的!」

「呵呵……當年兩族滅我們全族的時候,或許我的先輩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吧?」說書人嘴角抽動著,「冤冤相報何時了?哼,只有死乾淨了,才能一了百了!什麼以德化怨,都是世人的狗屁說法。」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獨臂男子眼神渙散,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不如直接用巫術控制我,幫你把墓門打開就好。」

「我如果不把這些事情詳細講出,你心中只有仇恨,哪裡還有對她的愛呢?」說書人轉過屋角,再出來時,拖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況且,由你親手布下屍陰成氣的瘟疫,滅了兩族,比我動手更快樂。」

獨臂男子根本沒有聽到說書人說了什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人。

慘白的月色下,她「咿咿呀呀」喊著,及腰長發沾滿混著泥土的血污,雙手的指甲齊根拔掉,摳著堅硬的泥土,疼地蜷成一團。

獨臂男子「啊」地驚叫一聲!他真切地看到,女子原本漂亮的雙眸,眼皮沒了,碩大的眼球分別插著兩枚鋼針,血順著眼眶流進剜去鼻子的窟窿里,又隨著呼吸慢慢淌出,滑過針線縫合的嘴唇,凝聚在圓潤的下巴……

「是……是你么?」獨臂男子啞著嗓子,隨即怒吼一聲,沖向說書人。

「我要殺了你!」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說書人漠然笑著,雙手像是扯了幾根無形的線,人皮獸骨組成的牛頭擊中男子後腦。

男子「呃」了一聲,撲倒在地,嘴裡吐著白沫,手指深深摳進泥土,像一條即將死去的蛆,一點點向女子挪動。

馬面重重一腳,踏在男子脊柱,「咯噔」一聲脆響,男子脊樑凹陷。

「我錯怪你了。」男子噴出一口鮮血,牙齒深深咬進嘴唇,依然艱難地爬向女子。

「她的耳朵灌了聾葯,舌頭也拔了,被我封了五感。」說書人踢著女子柔軟的小腹,「在此之前,為了喚起她對你的愛,我把對你說的話也對她說了一遍。放心,我會在開啟墓門之後,把你們留在墓里。生不能同眠,死亦能同穴,算是對得起你們了。」

獨臂男子又挪動了半尺,滾燙的眼淚滑過醜陋的臉:「我回來了。其實,這麼多年,我心裡一直想著你,從未忘記。」

奇蹟出現了!女子早已瞎了的眼睛像是看到了男子,傷痕纍纍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雙手顫抖著向前摸著。

終於,兩個人,三隻手,相隔多年,彼此,再次觸碰!

女子喉音含混,發出三個音節。

男子,聽懂了!

那是他們初識,小女孩對小男孩說的第一句話:「你在么?」

「在。」男子笑了。

那是他們初識,小男孩對小女孩說的第一句話!

如果,人生的相逢只是千百年等待的一次邂逅;那麼,生死的離別卻是輪迴中宿命的再次回眸!

這一刻,即永恆!

「也好,久別重逢,讓你們再溫存一會兒。」說書人說,「我會割破你們頭皮,鋸掉一塊頭骨,把這兩具頭骨箍上去。待到血肉相連,你們成了真的牛頭馬面,即是開墓之時。」

遠處,極其細微的空氣摩擦聲響起,一道灰色影子沒入說書人心臟。

說書人身子一直,望著灰影飛來的方向,又低頭看著胸口,衣服破了個小洞,小半截手指粗細的木柄兀自顫動。一抹指甲蓋大小的血跡滲出,迅速擴成拳頭大小,染透了衣服……

兩道身高相仿的身影,立在遠方,向說書人走來。

「那兩個人能救活么?」

「廢話!沒死當然能救活。」

「嗯。」

「只是這些傷治不了。你說,他們活著還有意義么?」

「有愛,就有意義。」

兩個人走到那對男女身邊,一人抱起一個,看都不看說書人一眼,徑自離去。

「你們是,傳說中的……」說書人咳了口黑血,「不要小看薩滿巫師。區區小一枚桃木釘,根本傷不了我。」

「你已經死了。」其中一人揚了揚眉毛。

說書人正要封住胸口穴道,卻發現手指以奇異的角度向手背拗了過去。

「嘭!」皮肉炸裂,指骨刺出。

「嘭!」說書人左眼一黑,右眼看到左眼球噴出,耷拉在胸口。

「三、二、一。」揚眉毛的人低聲數著。

「嘭嘭」聲不絕於耳,說書人全身爆裂,血肉橫飛!

「任務還執行么?」另一人問道。

「算了。這種任務,沒有必要完成。」

多年以後,遼東半島流傳著一個傳說。一對夫妻常年遊走於各個村落。丈夫滿臉燒痕,斷了一條胳膊,妻子黑布罩頭,從來不說話,總是靜靜地依偎著男子肩膀,兩人靠在樹下,一坐就是一天。

這對夫妻相貌實在詭異,村民們把他們當做牛頭馬面的人間化身,不敢靠近。時間久了,夫妻並沒有給村落帶來災難,村民們也就習以為常。

陽光明媚的時候,丈夫摟著妻子肩膀說一段書。丈夫說書說得極好,很多喜歡聽書的小孩子,跳過水坑,繞過小村,搬著板凳跟著這對夫妻,用充滿鄉音的口吻,學著說書。

夕陽西下,另一對俊美的年輕男女,會把他們接走。

沒有人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只知道夫妻倆的手,始終握在一起,從未分開。

又過了很久年,這對夫妻再沒出現。年輕男女也已暮年,如同他們的父母,緊握著手,走遍每個村落,說著書,給村民帶來歡樂。

曾經聽書的孩子們長大了,模仿著說書夫妻,組成一男一女的表演形式,逐漸興盛於遼東半島,延續至今。

這段傳說是我和月餅在韓國的時候,從柳澤慧那裡聽來的。當時我不以為意,如今細想起來,卻大有深意。

這個傳說中有三個關鍵點:

一、薩滿巫術有某種奇妙的法門,可以操縱獸骨,類似於趕屍術;

二、燕太子丹從秦國帶回的那塊丹石,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三、幹掉說書人的那兩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圓臉黃衫兩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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