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夏死書 十二

我心裡真有些發毛,強作鎮定:「你會這麼好心?這種電影里的老橋段對我沒用。」

「魘族有五十四種方法,可以讓你恨不得現在就是個死人。」大夯吹了聲口哨,很真誠地笑了,「南曉樓,同學一場,只要回答問題,你可以死得很痛快。」

我見月餅還沒動靜,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心裡有些著急,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有臉說咱們是同學!同學就是用來耍心眼背後下刀子?」

「南曉樓,你太天真了。朋友、戀人、同學,都是人,都會有秘密、私心、慾望。太相信別人,受傷害的永遠是自己,」大夯搖了搖頭,「我一直奇怪,你和月無華這幾年怎麼能活下來?」

「我們不如你這麼缺德,不會遭報應!」我怒掙纏身白髮,髮絲越勒越緊,深深陷進肉里。

「好人不長命。」大夯左腮微微抽搐,「南曉樓,只要告訴我怎麼進入圖書館,我一定放你走。」

大夯這句話很出乎意料!

成為異徒行者伊始,安全起見,我確實在小院布下了幾個陣法,但是只能防住不懂門道的普通人,沒想到反倒成了大夯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一時分析不出其中的原因,遲疑了片刻。周一和笑得很親切:「曉樓,我們出動了好幾批人去古城,有幾個讓李文傑攔住了,還有一個趁著你們執行任務去了酒吧,怎麼也進不去圖書館,死在韓立開的賓館。」

我盤算著出現在古城的「八族」,明白了周一和說的是誰,更解開了其中的一些關鍵點。時間緊迫來不及多想,我被白髮捆得血脈不通,身子冰涼,意識也有些模糊,索性信口胡謅:「這麼說起來,怪我咯?」

「別跟他廢話!」周一平朝著蘇秋材屍體吐了口吐沫,「區區一間房子,難不住魘族,實在不行就控屍進去。」

忽然,我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線即將把所有事情串聯起來,我卻找不到線頭在哪裡。

大夯舉起匕首,迎著陽光端詳著,刀尖閃著焊花似的亮光:「南瓜,我向你保證,相信我一次。」

「沒用的廢物!」周一平揚手扇了大夯兩個耳光,「婆婆媽媽成什麼大事!」

「爸,上學時他們對我挺好,幫我打過架,請我喝過酒,」血紅的指印赫然印在大夯高高腫起的肥臉,「月無華死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對大夯有些恨不起來,雖然他才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死了蘇秋材。

「小孩子總是這麼多沒用的感情,」周一和接過大夯手裡的匕首,「去那邊抽根煙,一會兒再回來。」

大夯木然轉身,走了幾步,又回身吼道:「南瓜,我之所以殺了蘇秋材,是……是他當著我的面殺死了唐叔,為了誘使你們來貢城入這個局,又把唐有明、蘇佳妍製成活死人。那天在飯店,月餅說『相信我』的時候,我真想把真相告訴你們。你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佳妍……」

「閉嘴!」周一平抬腳踹中大夯肚子,「不成大器的東西。」

大夯捂著肚子慘叫一聲,臉漲得通紅,蜷在雪地里如同一隻臃腫的海蝦,「嘔嘔」吐著酸水。

我弄懂了「狸貓換太子」那句話真正的含義了!

「醫族」唐德忠的兒子唐有明,「魘族」周一平的兒子周博文,出於某種原因,在很小的時候就互換了身份。

這一刻,我覺得人心,複雜得可怕!

這一刻,我寧願相信,大夯很真實!

「哥,別跟孩子生氣,」周一和摩挲著刀刃,「南曉樓,知道什麼是剮刑么?我一刀刀把你的肉割成片兒,很快你就能或者看到自己的骨架,還有跳動的內臟。到那時候再說,恐怕就晚咯。」

血液流動越來越慢,我的手腳已經失去知覺,我狠咬嘴唇用劇痛保持清醒,盯著月餅藏身位置。

月無華,你該出來了!

然而,直到周一平走到我身前,月餅沒有任何舉動。

周一平半蹲著舉起刀,冰涼的刀刃沿著我的額頭輕輕划動,寒氣透過皮膚滲進血液,凍透了骨髓。

我的牙齒不由自主地碰撞,從周一平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驚恐扭曲的臉。

周一平搖著匕首輕拍我的臉,用一種欣賞、狂熱、變態交織的眼神微笑,對著我的眼睛吹了口氣:「我真正的職業,是雕塑師。我會把你的骨架完整保留,做成雕像,放到我在北京『798』的作品群里,肯定很美。」

他的嘴裡有一股濃郁的香菜味道,熏得我閉上了眼睛。

月無華,雖然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是我相信你!

我會等到你出現!

一秒如同一世紀那麼漫長,刀刃沿著我的臉部輪廓勾勒著,似乎在決定從哪裡下手……

「咚……咚……」

熟悉的鼓聲傳入耳膜,清亮的梵音歌聲響起。

積雪轟轟聲,樹木碰撞聲,朔風嗚嗚聲夾雜,鼓聲、歌聲卻如同山中精靈嬉笑,空靈而不著痕迹。

漸漸地,聲音由低至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溜煙花拋入天際,瞬間綻放,隨即化作千百道五光十色,焰火層層疊疊絢爛著,明亮了黑夜。

歌聲到了極高處,又拔高三四疊,如翱翔的鳳凰,於雲海深處振翅飛出,清嘯蒼穹。

自此之後,歌鼓聲越唱越低,越低越細,極盡千迴百折的婉轉。如泰山雲霧玉帶,在山腰裡盤旋游回;更像是溪間潺潺涓流,碰撞碎石嶙峋巧成自然。

我聽得完全忘記了當前處境,心神隨著歌鼓聲搖曳。忽然,纏身白髮鬆開縮回,我墜入雪地,睜開眼睛,視線由模糊逐漸清晰,慢慢定格在身前一人。

卓瑪!

周一平早已退出樹林,匕首也丟了:「接引者!雪女沒有制住你?」

「萬物本自然,心魔何處生?」卓瑪輕拍人皮鼓,「雪山清靈地,眾生已蘇醒。」

遠山,皚皚雪峰,冒出十多個人形黑點,中間一人昂首望天,雙臂高舉,獅吼聲如天雷滾滾,眾人隨聲嘶吼,如同獅群從峰頂攜風雷之勢疾馳而下。

雪地暴起一團雪花,月餅躍出向前走著,一排桃木釘整齊地插在腰間,赤裸上身蒸騰著滾滾熱氣,水珠順著岩石般堅硬的肌肉滑落。

每一步,都在賀蘭山的積雪裡,留下驕傲堅定的腳印!

月餅摸了摸鼻子,揚眉,嘴角上揚,笑了。

「你們也沒想到,我沒有死吧。」

我渾身泄了力氣,癱坐在雪地里:「終於等到你了。」

「謝謝!」月餅把我拽了起來,「別想偷懶,一會兒別掉鏈子。」

「我又不是自行車,哪來的鏈子?」我順腳踹斷根手腕粗的木枝,解開皮帶把軍刀扎綁結實,做了個簡易的木矛,「回頭一定淘寶個趁手兵器,省得每次遇到大場面出場都很沒面子。」

「這時候,還有閑心鬥嘴。」卓瑪斜了我們一眼,嘴角抿著笑。

「卓瑪,辛苦你了。」月餅望著遠山奔騰而來的人群,「其實不需要他們幫忙。」

大夯目瞪口呆地望著月餅,又看看周氏兄弟,眼神越來越混亂。

「呵呵……異徒行者,接引者都在這裡。」周一和瞬間恢複常態,「哥,省了很多事情。」

周一平從蘇秋材嘴裡掏出屍丹,合掌用力一握,一蓬灰色骨粉從指縫裡迸出。他攤開手,用力一吹,骨粉飛揚。

林間雜草,「簌簌」作響,陰森沙啞的「嗚嗚」聲此起彼伏,雪地里隆起一個個圓形雪包。

「你們也沒想到,這裡是魘族使用多年的積屍地吧?」

一個個腐爛、僵硬、乾癟,身穿各種年代破爛鎧甲的士兵,從雪裡爬出,「嗚嗚」低吼,機械地走到周氏兄弟身後。

「人獒需要三分鐘能趕到,有信心么?」卓瑪握著長發,從手腕摘下皮筋紮成馬尾。

這個舉動,很像一個人,一個我很熟悉的人。

「一分鐘,你們就成了它們。」周一平左手搭住周一和肩膀,右手對著士兵向我們一揮。

兵群,動了!

月餅揚揚眉毛:「也許,根本,不需要人獒。」

我握著木矛,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肌肉顫抖:「有幫忙總是好的。」

兵群齊齊發出嘶嚎,東扭西歪向我們蜂擁而來。

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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