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茄子田太郎坐在辦公桌前,打開了飯盒。
結婚十年來,妻子綾子每天都會為他準備便當。綾子做得一手好菜,還會動腦筋翻花樣,飯盒裡總有茄子田愛吃的東西。
但是那天中午,茄子田一打開盒蓋,就抱起了胳膊,連筷子都沒有動。
他心想,果然不太對頭。
他早就起了疑心,但今天的便當才是致命一擊。
綾子從來沒有在他的飯菜上偷過懶。可現在呢?他低頭看著鋁製的大飯盒,陷入了沉思。
今天的配菜是他最討厭的冷凍肉扒,還有些昨晚吃剩的燉菜。
變化是從幾個月前開始的。當時他就發現,綾子開始連著好幾天用同樣的配菜,有時還用冷凍食品充數。不過他並沒有多想。畢竟他們已經做了十年的夫妻,綾子再喜歡做菜,也差不多該膩了。然而,他無法從今天的便當中感受到絲毫愛意。
茄子田並不生氣,只是困惑。
問題不僅出在便當上。綾子最近的確不太對勁。她好像不如原來那樣開朗了。
前些天,他當面問過她,「你好像不太精神嘛?」綾子微笑著回答,「我有點感冒。」還真是,她近來經常吸鼻涕,眼睛也有點紅。但茄子田再遲鈍,也能看出那並不是感冒,而是偷偷摸摸流眼淚造成的。
是不是媽又說她了?茄子田皺起眉頭,哼哼起來。
女人為什麼總要對著干?既然大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為什麼不能搞好關係?成天針鋒相對有什麼意思。有什麼不滿就攤開來說,把問題解決掉不就好了嗎?
莫非爸又跟她要錢了,還是慎吾惹她不高興了?那她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呢?
「真是愁人……」他合上飯盒,自言自語。
結婚後,他讓綾子吃過許許多多苦,但她都忍了。她也知道丈夫整天在外花天酒地,但大概覺得,有出息的男人都是這樣。
綾子為什麼要偷偷抹眼淚,她到底有什麼煩惱?既然她有心事,為什麼不跟我這個做丈夫的商量?
茄子田心想,也許是過年那陣子把她累壞了。過年期間,她也是任勞任怨,忙前忙後。仔細想來,對家庭主婦來說,「過年」絕不是休息。大掃除、大採購、做年菜……元旦一過,還要為家人和客人準備各種餐食。
也許得偶爾給她放個年假。
去年黃金周,他把兩個老人留在家裡,帶著妻子和兒子們露營去了。那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綾子好像也很高興。要不明年過年的時候再出去玩玩吧。但過年期間是旅遊旺季,去哪兒都很貴。四個人跑去住旅館,天知道要花多少錢。
茄子田用紅格餐巾包好紋絲未動的飯盒,嘆了口氣。
到處都要花錢。想讓家人過得更好,就得花更多的錢。
話說回來,建新房的事還沒敲定呢。格林建設的佐藤好久沒上過門了。
要不幹脆不建了。說句難聽的,兩個老人再怎麼樣都活不了二十年。等他們走了之後再建也行。慢著,如果真要這麼辦,那還是先給他們買個壽險為好。倒不是我冷血……
「茄子田老師,中午好。」
突然,有人在他身後說道。回頭一看,原來是綠葉人壽的銷售員。他笑著起身說:「喲,這不是小真弓嘛。」
「您正要吃飯呀?」她看著桌上的飯盒說道。
「不,呃……你吃午飯了嗎?」
「還沒呢。」
「哦,那正好,陪我一起吃吧。」
茄子田心想,她來得正是時候。他今天下午第一節課沒有課。沒人陪,他就只能自己去吃蕎麥麵。但有真弓相陪,就能去餐廳吃個套餐了,反正她肯定能報銷。
「可您下午不用上課嗎?」
「沒事、沒事,我不用上下午第一節課。你知不知道公車道對面開了一家新的法餐?聽說那邊的午市套餐還挺不錯。走吧走吧。」
茄子田把沒動過的便當塞進包里,快步走向辦公室門口。
真弓下定決心,一定要讓茄子田從她手中買保險。
整個十二月,她每隔三天就去找他一次,一次又一次自掏腰包請他喝茶吃飯。她明知茄子田不會認真聽,卻還是一遍又一遍介紹公司的保險產品。
開始做這份工作後,真弓深刻意識到,越是費事的客人,她就越不甘心放棄。這頓三千塊的午飯肯定是要她請的。既然這樣,無論如何都要拿下這個客戶。
「怎麼啦,小真弓,表情好嚇人。」
茄子田用叉子叉住一隻蝦,笑嘻嘻地問道。
「沒、沒什麼……」
「我本來還不太喜歡來這種裝模作樣的餐廳,嘗過才發現這兒的東西還挺好吃的。店裡的裝潢也……怎麼說呢,挺時髦的。下次我們一起來這兒吃晚飯吧,晚飯。」
真弓閉上眼睛,自我暗示:別生氣,別生氣,一發火就輸了。其實這也是個好機會。
「茄子田老師,您家的新房子有著落了嗎?」
她不動聲色地問道。茄子田用刀叉的手勢很僵硬。聽到這句話,他立刻停下手。
「唔……呃,就那樣吧。」
「圖紙都畫好了嗎?」
真弓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呃……嗯,就是……要考慮考慮預算……」
見茄子田想搪塞過去,真弓心想,丈夫秀明肯定也被這個客人耍得團團轉。茄子田似乎還沒下定決心要建新房。
「也是,反正房子什麼時候都能建,慢慢考慮好了。」
「嗯,是啊,慢慢考慮……」
「反正格林建設最近也有點……」
真弓故意沒把話說完。
「有點什麼?」
真弓嘗了一口醋腌瑤柱,盯著茄子田的臉看。
「哎呀,您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哦……我聽說了一個跟格林建設有關的小道消息。您也知道,綠葉人壽跟格林建設是同一個集團下面的,所以有些消息會傳到我們這裡。據說他們的經營狀況有點……」
「不太好嗎?」
「不好說……但綠山鐵道最近的業績也不太好,聽說上頭覺得集團的業務太多,想關掉一些業績低迷的部門……」
茄子田放下刀叉,眨巴著眼睛,看著真弓問道:「真有這回事?」
「哎呀,只是小道消息啦。不好意思啊,茄子田老師,是不是嚇著您了?」
他頓時坐立不安,視線飄忽不定,還咕噥道:「綠葉人壽呢,會不會被關掉?」
「您放心,別看我們是保險公司,其實已經連續盈利十多年啦。這也從側面體現出,大家非常理解保險這個東西是必要的。」
「哦……」茄子田喃喃道,又吃起來。見他突然變得沉默寡言,真弓一邊撕麵包,一邊仔細觀察。
這招也許還挺有用。茄子田完全沒想到,真弓扯了個彌天大謊。
「所以嘛……茄子田老師,您不妨把新房的事情放一放,先考慮考慮咱們的保險?」
真弓使出渾身解數,用諂媚到極點的口氣說道。正在往麵包上塗黃油的茄子田抬起頭回答:「是呀……」
他點點頭,伸出舌頭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黃油,把真弓噁心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說得還挺有道理,呵呵。」
茄子田笑了笑。
「那您是答應我要好好考慮一下啦?」
「嗯,我會考慮的。我的確在考慮要不要買份保險。」
真弓心想,太好了,我的努力沒有白費!一定要讓他簽一筆大單子!
「不過嘛……嗯,保險也不能白買啊。」
「啊?」
「在那之前,你要是能跟我約次會,就更好啦。嗯,一次。一次就行了。」
說著,茄子田慢慢啃了一口塗滿黃油的麵包卷。一看到他肥厚的嘴唇,拿著叉子的真弓就僵住了。
這才下午三點,但茄子田四郎已經窩在被爐里喝起了日本酒。
他今天有點感冒,沒有去上班。反正他是返聘的,去了也是干點雜活。就算不去,也不會像原來那樣備受負罪感和焦躁感的煎熬。
方才綾子給他做了些蛋酒 。喝完蛋酒後,他起了再喝點熱熱的日本酒的念頭。
兒子和孫子們都在學校,奶奶窩在房間里沒出來過。綾子去鄰居家拿合作社送來的東西了。
他懶得開電視,就這麼獃獃地仰望著天花板。
他發現,燈罩上蓋著一層薄薄的灰,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這八成是因為灰還沒積起來,綾子就會把燈罩擦乾淨吧。
綾子近來著實不對勁。他一邊小口小口地喝酒,一邊思索。
最近,他就算搬出「帶孫子們出去玩」的借口,綾子也不給他錢了。她原本是默許老人賭馬的。莫非是太郎明令禁止她繼續給錢不成?
無論是賭馬還是賭賽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