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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丘站周邊最高的大樓,是總共二十五層的格林景觀酒店。真弓和愛川支部長面對面坐在酒店頂層的酒吧里。

她們的位置在窗邊的角落。碩大的單片玻璃窗外是開闊的街景。上了年紀的服務生一見到支部長,立刻把她們帶到這個位置。真弓上一次來這裡,是剛參加完朋友的婚禮。當時這個位置也是空的,但服務生想也沒想,就把真弓和她朋友帶去了靠牆的位置。

「還有過這種事?」

真弓不禁道出了當年的遭遇。支部長顯得有點難堪。

「嗯,不過我倒是不生氣。人家不帶我過來,說明我當時看上去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怎麼會……」

「不,就是這麼回事。如果我也跟您一樣,是個落落大方的成熟女人,服務生肯定會立刻把我帶到這個特等席。」

「我哪有這麼偉大呀,只是來的次數多而已。服務生也知道我是個常來的大媽,才好心把我帶過來。」

說著,支部長喝了一口雞尾酒。

她今天穿了一身胭脂色的西裝,顯得非常優雅。身材微胖,但衣服很貼身。可見這衣服不是現成的,而是定做的。款式雖是基本款,但用料一看就是高級貨。

她的披肩長發燙著大卷,顯得分外柔和,沒有一根白頭髮。白皙的耳垂上點綴著大顆珍珠做的精緻耳釘。真弓真擔心珍珠會不會在她轉頭的時候被甩出去。

「怎麼啦,老盯著我看。」

支部長一問,真弓紅了臉。

「對不起,因為……您太漂亮了……」

「瞧你說的,我兒子都上大學啦。」

「我說真的,您真的很美。」

真弓認真地說道。支部長溫柔地眯起眼睛回答:「謝謝你。」真弓不知道她的年紀,但她既然有一個在上大學的兒子,說明至少四十多歲了,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也只有你會這麼誇我。今天你想點什麼就點什麼,魚子醬也行。」

說著,支部長把菜單遞給真弓。

「那怎麼行……」

「別客氣,你是我們支部的希望之星啊。你入職後的表現這麼搶眼,我還覺得這點獎勵不夠呢。我是真的很感謝你。」

聽支部長這麼一說,真弓的臉就更紅了。她低頭望向菜單,心中暗暗吃驚。上次來的時候,她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酒水和小配菜都和東京市中心一流酒店的酒吧一樣貴。

真弓加入綠葉人壽已經半年。她雖是新人,卻創下了傲人的業績。剛開始,誰都能靠親戚朋友的捧場拿到幾份合同。但真弓還會主動跑客戶,一有時間就去住宅區敲門,銷售業績和老資格的銷售員旗鼓相當。

支部長帶她來這兒,就是為了獎勵她。

她們聊了聊工作,又聊了聊家常。聊著聊著,真弓覺得酒勁兒上來了。支部長是個優秀的傾聽者,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附和幾句。她就像真弓面前甜甜的雞尾酒一樣,能讓人卸下心防,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被她帶跑了。這也許是支部長的營業技巧之一。

「支部長,我想諮詢您一件事……」

「什麼事啊?你的煩惱,我豈有不聽之理。」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跟私生活有關的……」

「跟你老公有關是吧?」

支部長輕而易舉地猜中了真弓的心事,搞得真弓一頭霧水。支部長微笑著說:

「跟私生活有關的煩惱嘛,翻來覆去就這麼幾樣,多好猜啊。」

「……也是。」

「夫妻關係出問題了?」

真弓點了點頭。

從六月中旬開始,丈夫秀明的態度變得分外冷淡。真弓百思不得其解。一眨眼的工夫,四個月過去了。

秀明不是完全不跟她說話,回家時間也不是特別晚。只要真弓開口,他也會帶帶女兒,放假的時候還幫著洗洗衣服什麼的。從表面上看,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

但秀明的確是變了。無論真弓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雖然他原來就有這種毛病,可現在是完完全全的心不在焉。而且他在家都不笑了。以前,電視節目和女兒的小動作都讓他放聲大笑,但現在只會擠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更關鍵的是,他跟真弓幾乎沒有了身體接觸。原本近乎習慣的親吻也消失了。他們明明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夫妻生活。

「您說他是不是出軌了?」

真弓把丈夫的情形描述給支部長聽。她思考片刻後,問道:「還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這個……」

最讓真弓想不通的是,秀明竟然沒有把夏季獎金交給她。換成以前,他會把其中的一半用來還房貸,然後跟真弓討論一下剩下的錢用來幹什麼,要把多少錢存起來。

可這一次,秀明連獎金明細單都沒有給她看,美其名曰:「你也在外面工作,也有工資拿,就用不著我的獎金了吧。」在獎金打入銀行賬戶的當天,秀明就把所有錢都取出來,只給了真弓用來還房貸的錢。

變化還表現在享受假期的方式上。之前他是個喜歡在家消磨時間的人,但最近一放假就往外面跑。他說是一個人開車兜風去了,但真弓在半夜拿著車鑰匙去檢查過,發現行車距離並沒有增加多少,可見他沒有出遠門。

「是不是因為我開始工作了呀……」

真弓幽幽地說道。一聽到這句話,支部長的口氣立刻變了。

「這年頭雙職工家庭比男主外女主內的還多,不能把責任推卸在工作上。就算你剛開始工作沒多久,也應該為這份工作自豪。」

支部長的口吻如此嚴厲,真弓頓時變成了挨老師訓的學生。

「對不起……」

「哎呀,你道什麼歉,我剛才的口氣有點凶,該道歉的是我。」

「不不,您說得一點都沒錯。」

這肯定不是辭職能解決的問題。如果是,秀明必然會嚷嚷:「你就不能辭職嗎!」

「你乾脆直接問他好了,就問『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問過……」

「他不吭聲?」

「嗯……」

「那就沒辦法了。」支部長晃了晃酒杯,冰塊發出清脆的響聲,「如果你老公真的有外遇,你打算怎麼辦?」

支部長的問題讓真弓沉默了。

如果秀明是一時糊塗,那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最要命的是他不是玩玩,而是動了真情。

「別怪我說話難聽,」見真弓不吭聲,支部長說道,「你要做好一定的思想準備。婚姻這個東西,只要一個簡單的契機就會立刻破裂,到時候你就得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還是說,你願意把孩子讓給老公?」

真弓趕忙搖頭。她也知道自己是個意志力薄弱的人,但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女兒。

「我畢竟是個婚姻的失敗者,可能沒什麼說服力。」支部長淡淡地笑著,「但是這年頭啊,夫妻關係好的反而是少數。除非兩個人的段位都很高,否則根本撐不下去。」

「是嗎……」

「我覺得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要有提升自己的慾望。這應該是我們的本能吧。但我們很難通過興趣愛好實現自己的價值,就算你再投入愛好都沒用。要實現自我,品嘗到成長的樂趣,還是得靠工作。」

實現自我。支部長說出了一個真弓從來沒用過的詞。她在渾渾噩噩的腦海中把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實現自我。

「曾幾何時,家庭主婦的確是一種『職業』。當年家家戶戶都有很多孩子,也沒有那麼多家電可用。可現在不一樣了,主婦的工作變得越來越簡單,誰都能勝任。」

「嗯……」

「當然,也不是沒人把家庭主婦看成一項正兒八經的事業,但在現在這個社會,想提高自己的水平,就不能老悶在家裡。況且你想想,如果家庭主婦真的那麼有價值、那麼偉大,男人們肯定會爭著搶著當家庭煮夫。」支部長輕輕聳肩,「可要是兩個人都在外面工作,誰來做家務,誰帶孩子呢?還是女人。大家都說現在男人會主動做家務,可到頭來,他們不過是在『幫忙』而已。他們對自己的工作是有責任感的,可家務就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了。」

真弓使勁點頭。支部長說得太對了。

「想工作」——這是多麼單純、多麼理所當然的慾望。然而,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已婚女性不得不背上沉重的負擔。在這種狀態下,夫妻關係怎麼可能好得了?出生率怎麼可能上得去?

真弓對秀明生出一股新的憤怒。

雖說保險公司的銷售員不是全職工作,但真弓拼盡了全力。她要接送女兒去託兒所,還得操心丈夫的一日三餐,連打掃衛生之類的家務也幾乎是她一人承擔。可秀明連一句「辛苦你了」都沒有,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要是他真的有外遇,那也太過分了吧!

要不幹脆離婚算了?

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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