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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說,擺在餐桌上的菜,代表著你對家人的愛。佐藤真弓心想,這話是真的嗎?

從某個角度看也許是吧。就拿味噌湯來說,用速溶粉末做的,肯定和木魚花熬出來的有天壤之別。

然而,為每一頓飯重新熬制高湯實在太麻煩。不過剛結婚那會兒,真弓為了讓丈夫吃到美味的飯菜,也下了不少功夫。為了讓丈夫誇一句「好吃」,她要花三四個小時準備晚餐。

問題是真弓花一下午烹制的晚餐,丈夫佐藤秀明短短十分鐘就吃完了。他酒量不好,沒有邊喝酒邊吃飯的習慣,所以吃晚飯就像在咖啡廳里吃午餐一樣,一言不發,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完了。

見丈夫幾乎不碰自己做的炒牛蒡絲,真弓還以為他不喜歡吃這道菜。誰知丈夫某天突然嘟囔了一句,「你做的牛蒡絲好辣。」真弓心想,早說啊!丈夫不愛吃的菜還有很多。剛認識的時候,他還說自己對吃不怎麼挑剔,隨便吃什麼都行,真是個大騙子。

費時費力做的菜,丈夫不光不誇,有時連碰都不碰。久而久之,真弓失去了對烹飪的熱情。

真弓本來就不是一個對吃很上心的人。她成長在一個雙職工家庭,母親總是給她吃店裡買來的熟食和各類快餐。當然,這並不代表母親不愛她。

也許是因為真弓從小到大都吃得很隨便,她不覺得一日三餐有多重要。想吃好吃的,去餐廳就行了。平時的飯菜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足夠了。

「再說了,」真弓在心中自言自語,「我又不是廚師。」

結婚一年半,她每天都忙著構思菜譜。早上要做早飯和丈夫帶去公司的便當。中午她一個人吃,隨便吃點剩菜就能解決。吃完午飯,得考慮晚上做什麼。吃完晚飯,還得考慮第二天的早飯和便當。

即便如此,在女兒出生前,真弓還是能忍受這種狀況的。可是有了孩子之後,做飯成了她最不樂意的一件事。最近女兒已經開始吃和成年人一樣的東西了。她也想保證女兒的營養,但還是覺得構思菜譜十分麻煩。

我這輩子只能圍著一日三餐轉了吧。一想到這兒,真弓簡直要當場昏厥過去。

結婚之前,真弓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如此討厭做菜。單身時,她幾乎沒拿過菜刀,但周圍的朋友都是這樣。她想得很輕巧。既然全世界的主婦都會做菜,那自己肯定也能做。

「我就不適合做這些……」

真弓喃喃著打開從超市買來的醋拌冷盤。她將冷盤盛到小碟子里,正要把碟子放進冰箱,女兒麗奈的聲音從卧室傳來。

她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走向卧室。女兒正躺在雙人床的正中央,睜大眼睛看著母親。

「哎呀,你醒啦?」

真弓抱起女兒說道。麗奈下個月就滿周歲了。剛睡醒的時候,她的心情總是很好。見到女兒笑嘻嘻的小臉,真弓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她抱著女兒來到客廳,坐在地毯上。麗奈拿著最喜歡的玩具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的步子一天比一天穩了。

真弓陪女兒玩了一會兒,然後開始翻閱夾在報紙里的招聘廣告。

她已經找了一個多月的工作。無論是招聘廣告,還是專門面向女性的就業雜誌,都登滿了五花八門的招聘信息,光看就很累人。可即便這樣,能滿足真弓要求的工作還是少得可憐。

要把孩子送去託兒所,必須賺到比託管費更高的工資,否則就沒有意義了。真弓本以為公立託兒所會比較便宜,誰知那種地方的費用是根據家庭收入計算的,還真不一定便宜到哪兒去。再說,公立託兒所有不計其數的人在排隊,天知道什麼時候能把孩子送進去。

能立刻接收孩子的只有私立託兒所。那種託兒所都是按小時收費,所以真弓一定要找到時薪高於託兒所費用的工作。

時薪高的工作集中在傍晚至夜間。反正丈夫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回家,晚上出去工作倒也沒什麼關係,但她當不了補習班的講師,也不想去關門後的餐廳做保潔員。她畢竟在商社工作過四年,還是想儘可能找一份行政方面的工作。她想為自己的未來打算,而不是隨便找個地方打雜。

真弓看了會兒招聘廣告,嘆了口氣,往地上一扔。女兒撿起廣告,笑著揉成了團。

真弓笑不出來,卻也發不出火,只得抬頭望向牆上的時鐘。這會兒九點剛過。

佐藤秀明抬頭望向樣板房牆上的時鐘。他今天本想早點回家,不料一拖就拖到了九點多。

他原本在電影發行公司當臨時工,結婚時才跳槽到這家中等規模的住宅建築公司當銷售員。

工作強度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料。他在這兒幹了一年半,目前還沒有遇到過讓人無法忍耐的事。

他在樣板房裡待的時間比在辦公室里更長,但他還挺喜歡這種工作形式。雖然守樣板房意味著要在天黑後拜訪客戶、整理資料,動不動就連著加班好幾天,但總比擠在狹窄的辦事處跟上司和前輩大眼瞪小眼輕鬆多了。

好餓啊。秀明心想,真想早點回家吃晚飯。妻子的廚藝不算好,但他不太喜歡下館子。成家前他是一個人住,那時也不喜歡孤零零地去店裡吃套餐,寧可買個便當回公寓吃。

秀明正想著這些,一個女人在他旁邊掉起了眼淚。

她叫森永祐子,是公司去年新招的員工。不過下個星期就進入四月了,這意味著她在公司也幹了快一年。

新人難免要犯錯誤。這不,今天她就被客戶和科長罵了一頓。科長把她罵哭後就逃回了辦事處。樣板房裡只剩下秀明和祐子,他只能硬著頭皮安慰人家。

但他在三十分鐘前就把好話說盡了。無論怎麼勸,祐子的眼淚就是止不住。她反反覆復地說,「我幹不了銷售呀。」

做女人可真好……秀明邊想邊扭脖子,發出「嘎啦」一聲。只要掉兩滴眼淚,就會有人來安慰,還能讓惹哭你的人內疚。

秀明今年二十六歲,跟祐子算得上同齡人。然而在秀明眼中,祐子彷彿比他小了十來歲。

祐子雖然不是什麼大美女,但穿上套裝後還挺像模像樣的,放在人堆里也十分出挑。秀明不喜歡她那樣的短髮,但她松鼠一般的小臉蛋還挺可愛。如果他不是今天這種處境,也許會想方設法安慰人家,乘虛而入。

然而此時此刻,秀明絲毫沒有動心。看到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女人在眼前哭個不停,他心裡煩得不行。

結婚生子之後,秀明總覺得沒成家的同齡人都特別幼稚。他們還有選擇人生方向的自由,也沒有人逼他們立刻做出選擇,而秀明已經選過了。一看到那些還有自由的人,他會產生一種「他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羨慕是有的,但他心裡也有一絲優越感——我跟那個世界的人已經沒有共同語言了。

秀明心想,如果自己還沒成家,而祐子不是公司的後輩,事情又會發展成什麼樣呢?他慢慢撓了撓耳朵。話說回來,妻子結婚前就是個很愛哭的女人。要留心那些掉眼淚的女人,否則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不好意思,害你弄到那麼晚……」

祐子的聲音將秀明的思緒拽了回來。不知不覺中,她停止了哭泣,一雙紅腫的眼睛望向秀明。

「啊……沒事沒事。你好點沒有?」

「嗯,再哭也沒用……」

秀明苦笑著站起身,套上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那就回去吧。」

「啊……要不要去喝一杯?今天浪費了你那麼多時間,我請客。」

「唔……」

秀明沒有明確回答,而是支支吾吾地背過身去。森永祐子抬頭望著他,心想:糟了,他的酒量似乎不太好。應該邀請他一起吃晚飯的。

「不用啦,我還要回家給孩子洗澡,不好意思。」

「你真是個好爸爸呀。」

「嗨,我是怕老婆發火,哈哈哈……」

秀明笑了笑,拿起公文包。見他歸心似箭,祐子聳了聳肩,說:

「我寫完日報再走。你先回去吧。」

「日報可以明天再寫,今天你也累壞了吧。」

「沒事,今天太對不起你了……」

「別道歉啦,我剛進公司的時候也哭過好幾次。」

「啊?你也會哭嗎?」

「會啊,躲在廁所偷偷哭。」

秀明撂下一句「我先走啦」,出了樣板房。祐子微笑著目送他離去。可他的身影一消失,她便收起了假面具。

「回家給孩子洗澡……哼……」她帶著哭腔喃喃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真要命……」

祐子望向窗外,只見對面的樣板房還亮著燈。她站起身,拉開玻璃門走到陽台上。夜晚的樣板房展示中心依然燈火通明。她不禁想,快十點了,大家都好拚命啊。

低頭一看,只見佐藤秀明正巧從下面的馬路走過。見祐子站在陽台上,他抬手示意。祐子也揮了揮手,自言自語道:「真遲鈍……」

祐子進公司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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