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手冢道郎篇

那天,我正為錢所困。當然,這種事情在我身上是常有的。於是,像往常一樣,我出了殘破不堪的公寓,準備去尋點獵物。

平常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窩邊行動的,不巧的是,那天我實在是因囊中羞澀,連出門搭車的錢都湊不出來了,不得已,只好把眼瞄向離公寓不遠的小巷裡那台罐裝飲料自動售貨機。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換了平常,即使再晚,在根據地附近作業我也會倍加警惕的。可是,那天我老是一門心思地琢磨怎麼快點將錢弄到手,所以沒有過多注意自己的動作。我的手剛伸到投幣口,突然有人從背後「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手冢道郎先生吧!」

聲音極低但很有份量,驚得我渾身打了個冷顫。我屏住呼吸,匆忙將放在包里的右手抽出,扭頭往回看去。

眼前立著一個男的,就見他一身膘肉,長得更是兇狠,全身掛滿了金銀飾品,猛一看就像是一堵塗了亮漆的牆。再仔細看,鼻樑上架著太陽鏡,脖子上掛著銀鎖,伸過來拍我的手腕上明晃晃的,是金手鐲;腰上系的是瓦倫鐵諾金扣腰帶,那鞋子更是當今少見,是用亮漆漆過的,閃閃發亮。還有那額頭,在街燈的反射下也是光彩逼人。

「手冢道郎先生吧!」

實在太耀眼了,我竟沒有看出,在他後面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穿一身黑色西服,有四十五歲左右。因他站在光球的後面,則更顯殺機。好像是他在叫我的名字。大概是因為口中正嚼著潤喉糖的緣故,聲音顯得極其低沉。

這兩個人簡直就像是畫上的人物,性格太分明了。看清之後才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警察呢。

「在外面打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能否請您先抽出點時間來跟我們聊聊。」

黑西服的話很是謙恭,可是光球的態度卻實在是有點蠻橫。揪住我肩頭的手還沒鬆開,為了給我施加壓力,又將那張粗糙的臉也湊了過來。我極其厭惡地甩開了他的手。

「不好意思,請再等我三分鐘。我正在興頭上呢。」

「小子,大哥說了有事要找你,聰明的話乖乖地過來。」

光球面帶怒氣,小樹般粗的胳膊又伸了過來。

我往後退了兩步,輕巧地閃開了他的胳膊。右手迅速伸進包里,拿出了高壓電流槍,把槍頭指向面前的兩個人。

「看看這是什麼?」

到底是見過場面的人,就見二人的眼角喇地掠過一絲恐懼,臉也緊張得像幹了不久的水泥一樣。

「為了安全起見,須事先交待一下,這裡面裝有電池和集光器,釋放的能量會高出一般的五倍,稍不小心,可能會傷及心臟的喲。」

「小子,你……」

光球氣得渾身直打哆嗦,黑西服僵硬地擠出几絲笑來,低聲說:

「放出火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小子知道嗎?」

黑西服忘了剛才賣弄文雅的腔調,露出了本來的兇惡面孔。我左右晃了晃手中的「槍」笑起來。

「您誤會了,誤會了,這是我用來作業的工具。我不是說了嗎,再等我三分鐘。」

兩人依然緊鎖眉頭,對我半信半疑。我毫不理會,徑自走到自動售貨機前,把高壓電流槍頭對在硬幣投入口的金屬部位,打開開關。

當電壓達到二十五萬伏時,面前迸出了火花。

我沒看錯,這是一台舊型號的機子,它既沒有高壓分流電路,也沒有保護電路——就這麼簡單,在高壓的干預下,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動起來,直到最終顯示出最大限額——「九百九十九元」

我趕緊拉下找錢控制桿,「嘩啦嘩啦」,九百九十九元的硬幣從找錢口掉了出來。

「看明白了?」

回頭一看,只見光球驚得張大了嘴,黑西服也瞪起了三角眼,眨個不停。

「自動售貨機這玩藝,是用微機來識別硬幣並進行數據管理的。要對付它得靠高壓電流。電壓負荷加大,顯示屏顯示數據就增大,相反則減少。微機就是按這種二進位的程序來工作的。」

再看眼前的兩個,一動不動,就像是被數學老師罰站的笨學生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看,這種舊型號的自動售貨機里起控制作用的微機,它沒有設計防備外部高壓電流襲來時的分流電路,也沒有保護電路。因此,當遇到高壓電流槍釋放出的高壓電流時,它就會判斷失誤而執行錯誤指令。」

看著面前的兩個獃子、我有點得意地晃著腦袋繼續講起來。

「可是,如果電壓太高,有時裡面的CPU(中央處理器)就會給破壞,那樣的話,即使能拿出錢,也不見得會像我現在這樣拿到最大限額。再說現在裝配保護電路的新型售貨機越來越多,干這行越來越危險不說,收人也越來越少。」

我收好車票錢,回過頭來問: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這一問黑西服好像才回過神來,為了挽回他的面子,急忙裝出一副嚴肅的面孔來,空咳了一聲後說:

「西島雅人是你的朋友吧!」

我抄起手,在自動售貨機前假裝深思起來。

「朋友倒算不上,不過,說老相識倒是一點不錯。」

「那傢伙說和你是朋友。」

「那太榮幸了。」

「你小子別貧嘴!」

光球往前跨了一步,黑西服拿眼瞪了一下,制止了他。一個人看上去極凶,另一個卻顯得溫和。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警察和一個地痞。多巧妙的搭檔啊。順便說句,值得慶幸的是,至今我還沒被警察拜訪過。

黑西服抖了抖肩上的灰塵,往上挑了挑三角眼,目不轉睛地盯住我。

「總之,那個自稱是你朋友的西島雅人現在在我們手上。手冢先生,我們呢,只是按他的盼咐來接您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

「您朋友在他借款明細表中的擔保人欄里填了您的名字。」

「擔保人?」

黑西服迫不及待地笑了:

「哎呀哎呀,是我們不好,這麼晚才通知您。」

突然間又拿出了極度文雅的腔調,右手伸向懷裡。

「這是我的正式身份。」

他特彆強調了「正式」這兩個字。說著,遞上了名片。名片上是這樣寫的:

隨時為您提供融資服務

株式會社東建金融

西池袋支店涉外部長江波和彰

名片的一角印有「本名片使用再生材料製成」的字樣。看來,如今連經營高利貸的黑幫們都開始注意資源再生了。注意環境保護的涉外部長皺著好像剃過的眉毛盯著我說:

「大約在半年前,你朋友從我們那兒借了點錢,到現在還一點沒還。沒辦法,我們只好找他的擔保人您,跟您商量商量。煩勞您大駕跟我們走一趟。」

說著,兩人往前湊了湊。

東京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連星星的影子都沒有。噢,怪不得最近沒有雅人的消息了,原來是出了這檔子事。

雅人是個獨生子,當然,不可能有兄弟了。惟一的依靠,他的父親,老早就去世了。後來,他母親也不管他,跟人私奔了。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就拿我做擔保人呀。

其實,說句良心話,處在他那種情況下,我也有可能把雅人當擔保人。

「哎,聽到沒有,小子?大哥跟你說話呢!」

「要是我不去呢?」

我試問道,並沒抱任何希望。涉外部長往後退了步,掀起了衣服的前襟。

在側面的腰帶上夾了個東西,說是玩具槍吧又好像大了些。

「這樣的地方我想您是不願意讓我動它的吧,不說您也知道,這玩藝不比電焊槍,離遠一點也照樣頂用。」

隨他說去吧,我還沒確認那傢伙是不是真的呢。當然,我也沒膽量去干那種傻事。

黑西服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撤了撇嘴,一伸手從兜里掏出糖袋來,摸出一顆塞進了嘴裡。一邊嚼一邊說道:「如果不跟我們走,那就等著看新聞吧,我想你朋友的死訊很快就會見報的。看到你朋友的死訊,但願你不會自責得睡不好覺。」

可以想見,這幫傢伙可能先給雅人保上險,然後再把他扔進東京灣,最後,屍體可能在菲律賓海岸被人發現。這樣的事,他們絕對做得出。

「怎麼樣?走一趟吧?」

在離公寓不遠的路上,停著一輛賓士車,很明顯是違章停車。車是藏青色的,車頂帶電動活門,是輛賓士300。以涉外部長的身份坐這樣的車,那他的融資業務一定做得不錯。我老老實實地準備跟著上車。

突然,光球沖了過來,「啪」地一下擰住了我的胳膊。這傢伙用勁太大,只聽得我的胳膊咯吱咯吱地直響。我立時火冒三丈。

「幹什麼,你?」

涉外部長也不言語。光球不由分說,從我的包里搜出了高壓電流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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