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胡大夫許久不見,風采依然。我再一把揪住他前襟將恭喜王爺還魂的話卡死在半路:「你跟我出去看個病人,治不好他我就砍了你,聽清楚沒有。」

胡大夫的山羊鬍子瑟瑟抖了一抖:「王爺,葯醫不死之病啊~~」我睜了睜火燎燎的眼:「哪個說他要死了?!告訴你,要麼他活你也活,要麼他死你也死,你選哪個?」胡大夫的兩腿開始跟著山羊鬍子同頻率抖動,老子鬆開手:「走罷。」

趕車的奉命下死命抽馬,兩刻鐘趕到安國府門口。

看門的說:「侯爺吩咐不見客……」看見王府的號衣打了個哆嗦,轉過話風:「容小的進去通……」報字沒出口,連老子背後的胡大夫都進了門檻。看門的跟管事的一路半跑半跟,到了大廳,估計有腿快的提前通知,符侯爺擋在門口:「王爺留步。」

我長話短說:「本王帶個大夫,幫小侯爺看看傷勢。」

符鄖單膝跪著抱拳:「王爺恩典臣心領,但……」欲有長篇大論要發表,我拔腿繞路,又被符侯爺擋了。「王爺請留步。」老子火了:「符侯爺,今天得罪定了。你讓進我進不讓進我也進,我進去了,你兒子一沒事我立刻就走。說到做到。你若真擋著,泰王爺我就到你家門口敲著鑼鼓喊符侯爺本王看上你了。也說到做到。左右大家面子一起丟,丟光為算。讓,還是不讓?」

符鄖侯爺鄭重而深刻地看了老子一眼,讓了。俊傑!我一擺手:「胡大夫,跟上。」

符卿書的卧房烏煙瘴氣滿是藥味,只能瞧見床上一張慘白的臉。我望著緊閉的雙目吸了一口氣。一個美人坐在床頭嗚咽,兩個丫鬟跟墨予在旁邊守著。都到這個份上居然還有艷福。美人看見我嚇了一跳,一雙淚水漣漣的妙目盼過來,我指點胡大夫:「替小侯爺把脈。」美人聽見把脈兩個字讓開身,一雙眼還望著我,老子沒工夫多介紹,點了個頭:「我,泰王爺。」美人頓時拿帕子捂住了嘴,搖搖欲墜,兩個丫鬟衝上來扶住:「夫人當心。」

胡大夫放開符卿書的手腕慢慢跪下來:「王爺……」老子掛在半天空里的小心肝被拎的一抖,「王爺,符小侯爺的傷勢……委實太重,恐怕~~」

我捏著拳頭閉上眼:「恐怕怎的?」胡大夫緩緩道:「恐怕……想好要費些周折。」

XXXXX……老子XXX你個說話大喘氣的!

靠在丫鬟身上的美人搖晃了兩下,撲過來搶在老子前頭,愣生生從我手邊搶過胡大夫的前襟:「當真?!!你說的當真?!!我兒子當真有救~?!!」胡大夫直著眼睛點點頭,悲壯地再看看我。

我靠,原來美人是符卿書的娘。

符夫人鬆開手,腿一軟坐到地上,拿帕子捂住臉:「人人都說不中用了~我就知道還有救……我就知道我家卿書還有得救。」幾十歲了還這麼美,若時光再倒退個二十年,唉唉真便宜了符卿書他爹。我半蹲著幫丫鬟攙起符夫人:「夫人你放心,我泰王府的胡大夫只要沒投胎的都能從閻王手裡搶回來,你安心,符卿書一定沒事。包在我身上。」

符夫人直直地看了看我,又用帕子捂住臉:「孽啊,都是孽~~」搞得老子的鼻子也有些發酸,伸袖子自抹了一把清水鼻涕,「符夫人,我……」符夫人抓住我的手,淚珠子一滴一滴滴在上面:「什麼都莫說了,都是孽。只要我兒能平安撿回一條命來,什麼我都不說了~~」再撲到床頭抓住棉被:「卿書啊,你睜眼看看娘。你這狠心的小畜生,干這種傻事你讓娘怎麼活!!!……」

胡大夫捋著鬍子說:「夫人節哀。」我重重一跺腳:「還不趕緊開方子抓藥!」

胡大夫密密麻麻開了一張紙的方子,附一個稀奇古怪的目錄做藥引。符夫人搶過去一疊聲地吩咐人去辦。正好空下了床頭的位置給我坐。胡大夫道:「王爺先回府罷,今天葯服下去還不曉得能不能醒過來。小的也要回王府去拿幾味葯過來。」床上的人眼還是緊緊地閉著。我說:「今天看不到他睜眼,絕不離這間屋子。」

胡大夫擦擦額頭,一個人轉身,走了。屋子裡活動的人只剩下我跟墨予。墨予在實際的場景里精明了一回,抽身出去還關了房門。

終於只剩下坐著的我跟躺著的符卿書。我摸了個腳凳坐在床頭,趴著床沿正合適。其實老子心裡實在很窩火,但是情景限制現在只能演溫情戲。我把鼻涕抹乾凈,碰了碰符卿書的臉,「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叫你什麼才好。最開始喊你符小侯。雖然名稱生份,喊的時候沒覺著生份。也喊你符大俠,都是在心裡喊。不過你現在的模樣跟大俠也差的忒遠了些。後來喊你符老弟,這名字如今也喊不得了。去掉姓只喊過一回,卻覺著……卻覺著沒什麼新意。」我把被角在符卿書得臉頰邊掖了掖,「飛天蝙蝠這個名字,你說我敢當你的面喊就割了我的舌頭。要麼我把飛天兩個字去掉,喊你蝙蝠。蝙蝠,你看怎麼樣。」清水鼻涕沿著我的鼻管又要躺下來,我再抹了一把。「其實飛天蝙蝠這個名字不錯。你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死心眼。你說你怎麼就不知道變通呢?」

我把被角抓的緊了些,再抹了抹鼻涕,「你說你怎麼就不改呢?」

葯抓來煎好,出事了。老侯爺飆起來,摜了葯碗。我聽墨予的小消息趕到事發現場,老侯爺正跟符夫人對峙。符侯爺遠遠看見我,話放的越發狠:「……小畜生還救他做什麼!一發讓他死了落個眼前清凈!」我剛要捲起袖子衝上去,忽然符夫人冷冷一笑,一個紙包啪地摔在地上:「你若有能耐,就把這包葯通通燒了。葯湯摜了還能再煎,也麻煩。索性把葯跟藥方子都拿來你全燒,胡大夫綁過來你也砍了,一發的乾淨。火摺子我給你,怎麼著,燒是不燒?!」老子識相地往後面退了退,跟咬著手指的墨予蹲在一處。

符侯爺額頭的青筋突突地冒,符夫人再冷笑:「把劍拿來。沒把兒子管好是我的過錯,砍他之前先砍我這個做娘的。正好我和卿書還有我肚裡這個一起上路,三個人在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符鄖,劍在這裡,你砍罷。」

我眼睜睜看著符侯爺直直地站著,符夫人身邊的兩個丫鬟從他腳邊撿起藥包,躬身下去,符侯爺一動不動。

滾熱漆黑的葯湯端進了卧房。我的腳凳讓給符夫人坐。兩個丫鬟扶起符卿書。符夫人撬開符卿書的牙關,一勺勺舀著葯汁吹涼了灌進去,手法乾淨利落。一碗灌完,停手,吩咐拿外敷的葯。被子掀開脫下外袍,身上層層白紗布滲著紅色,幾千根針同時打進老子胸口。胡大夫的外敷藥是一流的,我放心。

我走出房外問胡大夫:「能保證小侯爺沒事?」胡大夫躬身道:「王爺放心,小的原本擔心小侯爺不進湯藥。只要葯能喝下去,小的拿腦袋擔保符小侯爺沒大事。不過傷勢重,恐怕要到明天後天才能醒,王爺先回府去歇著罷。」

我回頭看了看屋內,嘆一口長氣:「回去罷。」

我出來的時候也沒同衍之其宣說一聲。

衍之還在書房,放下書向我道:「符小侯爺受傷的事情我聽小順說了,胡大夫看過無大礙了罷。」我說:「沒事了,只等好轉。」伸手摟住他肩頭,「別老費心府里的事情。明天我同你出去逛逛。」衍之伸手輕輕拍拍我的胳膊:「若累了就早些回去歇著罷。」我忍不住一把將衍之摟緊:「我確實不是個東西。」懷裡的人輕輕道:「這些人都是再沒人逼也沒人潑,怎麼過都是自願。既然是自願的,只要過一日一日舒心,何必多這些計較?」這話耳熟,依稀彷彿科長在奈何橋上也說過類似的。我再將懷裡的人圈得緊了些。老子想通了,也豁出去了。

很多年後我都記得裴其宣的一段話,「你也罷,我也罷,蘇衍之也罷,這輩子到如此的份上,都計較不清更說不清,講穿了是糊塗過日子。照我,有一點也比沒有強。糊塗也罷,只要糊塗的快活。」末了用手箍緊了老子的身子,一雙眼穿到我心裡去,「只是在我房裡,莫提其他人,也莫講別的事。」

符小侯爺醒了,符小侯爺見好了,符小侯爺下地了,符小侯爺大好了。聖旨下來,封安國侯符鄖之子符卿書靖北將軍一銜,暫掌一軍,護守京師,待來日調用。

符卿書醒的那天我殺到安國府,符侯爺被皇帝叫進宮,我暢通無阻進到內院,等到四下人走了,伸手揪住符卿書的領口,符卿書猶未完全清醒,軟綿綿地任老子拎著半坐起來。我說:「符老弟,見識過了奈何橋沒?風光可好?」符卿書撐著笑了笑說:「還不錯。」我說:「既然你覺得不錯,我在奈何橋上有熟人,下次去的時候請他給你安排個好胎。讓你下輩子做只地道的蝙蝠。蝙蝠不好,還是做只地道的符離集燒雞。」他媽的老子從還魂到現在,頭一回這麼上火。

符卿書瞅著我,不吭聲。我說:「看我是不是?橫豎你也不認得我,你瞧的是小王爺的殼子。你曉得小王爺的殼子不是老子。到了奈何橋上,沒人能認得老子。他媽的等伸腿以後誰還認得誰?!」

符卿書咬著牙閉上眼,我慢慢把他擱回枕頭上,「你怎麼就這麼拐不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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