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十幾年前,她不知怎麼鬼迷心竅,看上一個外地來販布的客商,死活再不接客,只等著客商娶她。結果那男人一走再沒回來,她左等右等等不到,就瘋了。

樂越聽得唏噓不已。

琳箐憤憤道:「那男人真不是好東西,既然不打算娶她一開始就別騙她啊!」

在座的雄性們均沒發表意見,老闆娘道:「不過玉翹算命好,樓子里的媽媽是她親娘,不然她瘋成這樣,可能一早就被…」

琳箐哼道:「那個負心男不知道現在何處,有沒有遭報應。」

杜如淵咳了一聲,悄悄道:「娘子,剋制。」

麵攤老闆笑向樂越道:「小哥,你算走運,這回撞見她是這種情形,她還有一種瘋法,撞上才真麻煩。」

樂越怔了怔,難道方才那樣還不夠恐怖?半個時辰之後,應澤終於放下空碗,抬袖子抹抹嘴,杜如淵愁眉苦臉地掏出錢袋,麵攤老闆笑逐顏開地捧著錢串目送他們離開。

剛走了沒兩步,身後突然嘈雜聲起,又是從娘兒媚的方向傳來,樂越下意識地回頭,一望大驚。

一抹熟悉的桃紅攆著一把菜刀直衝過來,仇恨的目光所至,分明是他。

「李庭,你這個負心漢,我要殺了你——!」

樂越閃身躲避的腳步驀然一頓,玉翹的菜刀便在這一頓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他面前。

手起,刀落,哐啷一聲,跌倒地上。

洛凌之淡淡道:「夫人,抱歉,」手指再往玉翹的後勁出一點,玉翹閉上雙眼,向後跌倒,恰好被氣喘吁吁趕來的大漢接住。

大漢彎腰作揖向他們賠了半天不是,方才拖著昏迷的玉翹離去。

昭沅拉拉樂越的衣袖,琳箐小小聲道:「可能…是同名同姓也不一定。李庭這個名字,在凡間很常見吧。」

樂越沉思地點點頭:「總之先去找客棧。」

星疏夜剛至,月上柳梢時,娘兒媚門前花燈高掛,嬌聲流瀉。

樂越、洛凌之和孫奔跨過大廳門欄,鬼奴一看清他們三人,心裡咯噔一聲,一溜煙跑去報告老鴇周媽媽:「不好了,白天被玉翹那刀砍的人上門討債來了。」

周媽媽心裡頓時一涼,剛要思付對策,另一個鬼奴有飛快跑過來道:「媽媽,被玉翹砍的那個小哥和另外兩人腰裡掛著刀子來的,指名道姓說要見你。」

周媽媽渾身一頓,下意識要找地方躲。鬼奴道:「媽媽,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看那幾人,特別是裡面那個年紀最大的渾身煞氣,顯然不是凡角,他們今天晚上來,不見著人,一定不肯罷休。還不如說兩句軟話,探探他們口風,先把人穩住再說。」

周媽媽的臉色黃了又白,咬咬牙,強捧出笑臉,甩著帕子迎了出去。只見大廳之中,有三人醒目地站在中央,臉黑些煞氣最終的那個正和幾個姐兒恣意調笑,頂俊俏的一位目中無人地冷冰冰地站在旁側,被玉翹拿刀砍的小哥立在中間,眉頭緊鎖,神色陰鬱,看來不是來討債,就是想找茬。周媽媽邁著微微打顫的雙腿走到近前,將笑臉擠得又殷勤了幾分,尚未熱絡地開口,中間的小哥已經頂著晦氣的臉開口道:「這位媽媽,在下有事相求。」

周媽媽的眼光在他三人腰間掛著的刀劍上飛快地繞了個圈兒,僵硬地笑道:「公子太客氣了,有什麼吩咐,說一聲便是。」

小哥緊鎖的眉頭微微放鬆了一些:「在下想和媽媽打聽一個人。」

此話一出,周媽媽心中長出了一口大氣,立刻心不慌了,腿不顫了,笑臉更殷勤了數倍:「哎呦,好說好說,公子想打聽哪個?老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小哥卻打量了一下四周,道:「媽媽,此處人聲嘈雜,能否換個清凈點的地方說話?」

周媽媽連忙點頭答應,親自引著他去二樓的雅間,再連聲吩咐龜奴去備香茶。

孫奔懶洋洋地向樂越道:「越兄,我就不陪你上去了。」

接過一個姐兒捧上的酒盅飲了一口,攬著另一個在桌邊坐下。

洛陵之和樂越一道跟著周媽媽到了二樓雅間,卻沒有一同進去,輕輕合上房門,在門外靠牆而立。

樂越與周媽媽在房中的圓桌邊坐下,樂越開門見山道:「這位媽媽,我想向你打聽的人就是李庭。」

周媽媽的臉色募地變了。

樂越接著道:「是這樣,我家姥爺有位好友就叫李庭,此人在十幾年前去外地跑一筆買賣,從此便一去不回,我家老爺一直在找尋他的下落,今日突然聽說,十幾年前與玉翹姑娘結識的商人叫李庭,老爺便差我等向媽媽打聽一下。」

周媽媽臉色獃滯:「難道……那個……李庭……真的是死了,所以才一去不回?」

樂越目光一閃,「周媽媽,不知你能否詳詳細細地告訴我,你認識的李庭相貌如何,多大年紀,如何與玉翹姑娘結識,離開時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周媽媽目露回顧之色,沉默了片刻,道:「小哥,你們要找的人,真的叫李庭?不瞞你說,李庭把我家玉翹害成這樣,我心裡巴不得他死,但,若他真是你們要找的那人……唉!我家玉翹認得那個李庭,是在十八年前,當時玉翹紅得燙手,連知府大人都微服來瞧過她,什麼大人物沒見過,李庭就是個販布的,在喜歡玉翹的人裡頭,根本排不上趟。也不知道她怎麼就看上了他……不過,那李庭是個小白臉,雖然是個賣布的,長得倒像個讀書的,白白凈凈,當時年紀也就二十餘歲,鬍子都還沒蓄,俊俏斯文。總之,玉翹就被他勾了魂去了,客也不接,除了李庭誰都不見,還說李庭要娶她。我當時就和她說,這是來逛窯子的男人慣說的話,信不得,可她偏就不聽……」

說到此處,悲從心中來,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樂越在桌下暗暗握緊了拳,十八年前,恰好是血覆凃城之時。

靜默的許久許久許久之後,琳箐喃喃道:「原來…你在這裡…有個相好……」

樂越像條死魚一樣地張了張嘴,他懷中那抹桃紅抬起頭,用顫抖的手摸上他的臉:「李郎——」樂越再度愕然。

抱住他的這個女子雖然做少女打扮,但厚厚的脂粉遮蓋不住已枯槁的容顏,眼角與嘴邊都有深刻的皺紋,插滿珠翠的鬢髮枯亂,摻雜著銀絲。唯有注視著樂越的雙眼充滿著少女的氣息,異常明亮。

她,是個年歲不輕的中年婦人。

樂越結結巴巴地道:「夫…夫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婦人枯瘦的手在他的臉上摩挲:「李郎,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李郎——」她的手指冰冷,長長的指甲塗成朱紅,樂越有種被古墓中的千年殭屍抱住的錯覺。

從街道對面大步流星奔過來幾人,其中有兩三個大漢左右架住那婦人的胳膊,將她從樂越身上剝下來,向後拖去。

婦人尖叫一聲,以不可思議的力量拚命掙扎:「放開!你們放開我!李郎!李郎!」

和那幾個大漢一起奔來的一名老婦揮著手向樂越福了福身:「這位小哥,對不起,讓你受了驚嚇,老身給你配個不是。請去我們樓里喝杯…」目光向四周一掃,用帕子半掩住口一笑,「啊呦,看來小哥和後面的老爺與夫人是一起的,那可就不便請你到我們樓子里了。這該怎麼辦好?」

樂越有些楞征,但看著這名老婦的打扮談吐,已經猜出了八九分,乾笑道:「這位媽媽不必客氣,在下沒什麼大事,哈哈,你還是快將這位…呃,這位……夫人帶回去吧。」

那名被擒住的婦人一直死死地盯住樂越,用力掙扎,呼聲一聲比一聲凄厲:「李郎!李郎——!你為何不肯認玉翹?你們放開我!李郎救我!」

正向樂越陪笑臉的老婦人神色一變,蹬蹬幾步走到那婦人面前,啪地甩了她一耳光:「告訴過你多少回,那姓李的有娘子!十幾年前就把你扔了!三天兩頭倒街上號喪!再豪撕爛你的嘴!」

又轉過身,表情再一變,又是一副殷勤的笑臉:「這位小哥,老身就先把這個瘋婆娘帶回去了。真真是對不住,你大人有大量,別和個瘋子計較。」

揮揮手指揮三個大漢拖著那厲聲嘶嚎的婦人走了。

樂越愣怔怔地看著那群人拖著瘋婦人進了對面的一棟樓內,那棟樓懸紗簾挂彩帶,門匾上題著三個大字——眼兒媚。

麵攤老闆到:「唉,小哥,那個瘋婦人三天兩頭就回來街上鬧,今天是你趕巧了。」

樂越瞭然地道:「那位婦人是…」

正在下面的老闆娘接話道:「是那樓子里的妓|女,瘋了十幾年了。」

樂越等人在小桌邊坐下,一邊等面,一邊聽麵攤老闆娘講古。

瘋婦人名叫玉翹,年輕的時候是遠近聞名的名妓,據說連省城的大老爺都慕名前來看她。

十幾年前,她不知怎麼鬼迷心竅,看上一個外地來販布的客商,死活再不接客,只等著客商娶她。結果那男人一走再沒回來,她左等右等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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