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被繩索縛住的「李將軍」不甘心地掙扎了兩下,杜如淵伸手在他臉上探了探,扯下假眉與假鬍鬚,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露出一張二十四五歲左右的男子面容,五官甚是平庸,膚色略顯蒼白。

杜如淵緩緩道:「想來這便是閣下的真面目了。」

一旁的高統領大驚失色:「趙炎?」

杜如淵退後一步,細細打量這個男子:「趙炎?在下這幾日查點西郡王府名冊,對這個名字倒是印象深刻。西郡王府暗衛蘭花會的首領,名不虛傳。」

樂越邁進議事廳中時,恰巧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杜如淵走到樂越身側,微嘆道:「這次就當作是初入戰場的一個教訓吧。」

樂越僵直德站在原地,臉色青灰。他身上的鎧甲今天是第一次穿上,就已經染透了血。有洛凌之的、錢副將的、其他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兵卒的。洛凌之和錢副將一行帶出去了三千兵卒,折損大半。得到這個教訓所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

高統領和幾位江湖人士按捺不住,紛紛喝問趙炎,真正的李將軍和文齊現在何處,趙炎閉口不言,冷笑不已。

不過,樂越單憑猜想也知道,真正的李將軍和文齊恐怕已凶多吉少。

高將領久問不出,悲憤之下嘶聲道:「趙炎,你摸著良心想想,當年是誰從拐子手中將你救回王府?是誰教你根基武功?是誰引薦你入蘭花會?李兄這些年把你當兒子看待,你這個小畜生倒真是知恩圖報!」

趙炎抬起眼,惡狠狠看向高統領,冷笑道:「呸!背叛王府的叛徒還敢提知恩圖報!我只知我的主人是郡主,若無郡主,沒我趙炎今日。」

他怨毒的目光一一掃視眾人,最終落在樂越身上,「你們這些烏合之眾,還妄想對付安順王的大軍?啊哈哈!就算沒我,你們也必定一敗塗地!凡是與郡主作對的人,最終都不得好死!」

杜如淵道:「我們日後如何不勞閣下費心,不過閣下必定想像得到自己的下場。」

他俯下身和聲道:「不過,若閣下告知我李將軍與文齊屍骨的下落,我可暫保你性命,說不定你還能看到安順王破城,我們兵敗身亡,如何?」

高統領帶人在西郡府後花園假山下挖出了李將軍的屍體,他的屍首尚未腐爛,雙眼圓睜,臉上的表情帶著驚愕和不安。

文齊的屍首則在西郡王府的冰窖隱秘角落中,冰封的完好無損。楚齡郡主留下他的屍體,大約是想利用他文少爺的身份再做一做文章。

南宮夫人向樂越道:「請樂越少俠暫且將文少爺的屍首保存此處,倘若九邑城之困能解,再通知文家的人來吧。」

樂越默許。

出了冰窖,天邊突然響起焰火訊號聲。高統領驚喜地喊道:「是西郡王府的傳令訊號!孫少俠帶的那對人馬得勝了!」

眾人群情鼓舞,已成慘敗後,幸而又有一場勝利,而且孫奔戰勝的還是兵力最重,由安順王親自鎮守的北方。

唯有樂越仍然神情沉重。

「越兄,去把戰甲換下來吧。」

杜如淵溫聲向樂越道,「為洛兄他們療傷的大夫說,他們身上傷處雖多,但無性命之憂,越兄不必過於憂慮。」

樂越沉默著點點頭,折回房中去。片刻,有西郡王府的僕役送了大桶熱水來,樂越脫下沾滿血的戰甲,昭沅從他懷中爬出來,和他一道泡進桶中。

昭沅知道,依樂越的性子,定然會把洛凌之和錢副將的慘敗歸在他自己身上,心裡肯定不好受。它想了半天,找出一句凡人常在這種情況下說的話,期期艾艾的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樂越往臉上潑了一把水,「但一兩千條人命,不能用這句話就打發了。」

昭沅怔了怔。

沐浴完畢,樂越換上便服,把昭沅放進懷內,剛剛打開房門,就看到一個火紅的人影站在門外,很顯然是在等他,是琳菁。

琳菁看了看他的臉色,輕快的道:「我聽杜書呆說,你心情不好,就過來安慰安慰你。你頭一次打仗嘛,判斷有些失誤是正常的,當時書呆他們也沒看出來呀,犯錯的不是你一個人。何況現在孫奔贏了,我們算是扳回一局。」

樂越沒有回話,琳菁接著又道:「我剛從洛凌之他們那邊過來,洛凌之中了幾箭,但沒傷到要害,錢副將比他傷的稍微重一點,都沒大礙了。」

樂越神情木然,微微點了點頭。

琳箐擰起秀眉,輕快的表情突然一變:「樂越,我一直覺得你是大丈夫,沒想到你這麼輸不起!」她不知從哪裡蹭地變出一面鏡子,舉到他面前,「看看你現在這張臉!優柔寡斷,婆婆媽媽!哪有一點大丈夫氣概!現在是什麼時候?兵臨城下!姓孫的仗著老龍幫忙,僥倖勝了一場,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是,那些人是因為你決斷失誤死掉了,難道你現在能去陰曹地府把他們的魂魄搶回來?抱著已經無法挽回的事兒唧唧歪歪唧唧歪歪,是不是要等城裡所有人都死了你才甘心!」

樂越的眉頭抽搐地跳了跳,琳箐踮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拎住他的領子,惡狠狠道:「你、最好、現在、給我振作起來,像個大丈夫!」

樂越表情扭曲,雖還是沉默不語,但萎靡頹然的神色卻漸漸消退了。

空氣一時寧庫,忽然,一旁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噼里哐啷聲。

琳箐側過頭,之間一個西郡王府的小侍女正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茶盤和茶壺茶碗碎片,偷偷摸摸一抬頭,正好對上了琳箐的目光,急忙手足無措地結巴道:「奴……奴婢……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連地上的東西也不顧撿,提著裙子嗖地跑走。

琳菁眨眨眼,愣怔了片刻才察覺,現在她和樂越鼻尖的距離不過一片油菜葉的寬窄!大窘之下,她立刻甩開手,噌地後退一步,臉隱約有些泛熱,口中仍然強硬地道:「別讓我再看見你婆婆媽媽的樣子!」不等樂越有反應,緊接著又道:「我,我先去前廳看看孫奔回來了沒,你快點過來啊。」

急匆匆跑走。

樂越凝視著琳菁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片刻,輕輕按了按懷中的昭沅,挺直脊背,大步向前廳趕去。

孫奔在前院翻身下馬,鎧甲上的血跡和破爛的黑色披風昭示著,他這一場仗打得也極其不容易。

樂越與杜如淵迎下台階,樂越心悅誠服地抱拳道:「孫兄辛苦了。」

孫奔取下頭盔,難得謙遜地道:「險勝而已。」

但眉眼之間,卻有一絲掩不住的喜悅。他將韁繩扔給一邊的侍從,「孫某領五千兵馬出戰,損五百餘,剿滅毛旺福兵卒約三千餘,敵兵倉皇敗退五十里。」

高統領真心誠意地嘆服道:「在下先前對孫俠士多有不敬,著實有眼無珠,孫俠士能以五千兵馬大敗安順王與毛旺福,無聲無息斷掉城外運兵道,真乃武曲星臨世也。」

孫奔笑出一口白牙:「高統領過獎,斷運兵道之功,還是要歸於樂少俠。」

視線在樂越身上打了個轉兒,挑眉道,「孫某今日所剿唯有毛旺福兵馬而已,並無安順王。果不出我所料,安順王在毛旺福部後的大營,乃是偽營。」

何為偽營?孫奔來不及換下鎧甲,便到了議事廳中的沙盤前,詳細解釋。

前日他看到敵軍布陣圖時,便心有疑惑,安順王素來用兵詭詐,這般布局,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北郡與安順王大軍既然率先到了九邑城北,便表示,城北到北郡的主要道路都在安順王和北郡的掌控之中,安順王在城北著得力心腹毛旺福率重兵鎮守,沒有必要親自在毛旺福之後再領重兵。

「再則,城外兵馬,號稱有兩三萬,依我推測,只是虛報數目的攻心之計,實際兵力超不過一萬五。」

孫奔用竹棍在沙盤上畫了幾道。北郡中了西郡郡主的圈套,猜測她在城內藏兵,郡主當時布下疑陣,令北郡以為藏兵數目至多不過六千。之後北郡打著為朝廷平亂的旗號出兵西郡,自然不敢出動太多兵馬,怕引起朝廷尤其是安順王的忌諱,頂多調兵一萬。安順王前來名為調停,領兵至多五千。所以分守九邑城四方的兵馬應在一萬五千之內。不論北郡還是安順王的屬地都距離遙遠,後續兵力尚未來到。

孫奔手中轉著一隻標記用的小紙旗,環顧四周:「那麼各位若是安順王,會重點防守那裡?」

樂越恍然,望向沙盤上城南的方向。

孫奔咧開嘴:「不錯。」

將紙旗在城南處重重插下。

樂越全都明白了。安順王要防備南郡的大軍突然殺到,假意派副將郭閬派兵防守,實際親自坐鎮城南。安順王知道他們這邊有三大護脈神在,定然會從空中探查兵力,為了造成九邑城已被重兵包圍和安順王在城北的假象,便在毛旺福兵馬之後打起空帳營。

孫奔環起手臂:「這也是孫某開始懷疑李將軍的由頭。」

尤長孟分明不是北郡王嫡系,卻可以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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