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樂越渾身的寒毛一根根豎起。

昭沅打了個哆嗦,所有的龍鱗都炸了起來。

樂越的手摸到腰間,昭沅握起右前爪。

一道劍光,一枚光球,同時撞向了鶴機子和辰尚。

「老子的師父這輩子不會說這麼肉麻的話!」

「我父王才不會笑得那麼噁心!」

嘩啦啦兩聲脆響,鶴機子和辰尚的身影碎成了粉末。

鏘的一聲,洛凌之手中打更鑼響了,一瞬間,滿街的燈火,熙熙攘攘的人群,林立的店鋪和攤位,統統不見了。

寂靜的黑夜,寂靜的街道,重歸鎮靜謐的紫陽夜晚。

昭沅抬起右手,托起一團耀眼的龍火。

樂越仰首朗聲道:「是哪路大仙高人,請現個身吧,不要躲在背地后里使些不入流的法術。」

洛凌之走到樂越身側,再度敲響銅鑼,鏘鏘的聲音驚醒了琳箐、猴子。唯有應澤還獃獃定在半空。

有個聲音在暗色中幽幽想起,很稚嫩:「能看見想見的人最溫柔的樣子不好么?」

樂越的眼前漸漸浮出一個身影的輪廓,「為什麼你要說,這是不入流的法術?」

樂越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個幕後的妖怪竟然是個小小的女孩。看起來只有八九歲大,穿著褐色的小裙子,一雙大大的眼睛固執地看著樂越。

琳箐和猴子從屋頂上跳下,琳箐發現自己居然中了幻術,不由得大怒,打算把作怪的小妖怪拎出來痛揍一頓。但看見眼前的小女孩,她怎麼也下不了手。

昭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假如它的妹妹變成人形,和這個小女孩應該差不多大,這樣的小女孩會是連琳箐都對付不了的妖怪?還是她和應澤一樣,其實也有很多歲了?洛凌之彎下腰,和氣地問:「剛才的幻象和這座城裡鬧鬼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女孩的眼中有淡淡的霧氣:「他們一直都在這裡,每天晚上都在,不好嗎?」

她舉起手中的葉片,放到口邊,那如笛如簫的曲聲再次響起,四周的霧氣又濃重起來。

這個孩子,是遺留的冤魂,還是別的妖怪?樂越還來不及問琳箐,半空中突然閃過雪亮的電光,吹樹葉的女孩用手抱住頭哎呀一聲,電光,將整個紫陽鎮變得比白晝更刺眼。

女孩縮成一團,在刺目的白光中越縮越小越縮越小,變成半透明狀,最終化為一隻小小的刺蝟,蜷縮在地上。

狂風呼嘯,樂越被吹得東倒西歪,勉強抬頭向上望,見一個漆黑的身影踏著黑雲自半天空中緩緩降下,狂風中他的衣袂與黑髮一絲不動,雙目中閃著冰冷的寒意:「那個人,你為什麼能幻化出來?」

電光撞出火花重重擊落地面,石礫激散,刺蝟匍匐在地上斷斷續續地顫聲道:「大仙放過我,大仙放過我,我、我只是有讀心的鏡子,可以照出你心裡最想見的人……」

一面鏡子從它的身體中浮了起來,剛升起一點點,便啪的變成細小的塵末四散在空中。

應澤冷冷地落到地面,刺蝟抖了兩抖,十分乾脆地昏了過去。

琳箐噌地轉身,對應澤怒目而視:「你沒搞錯吧,這麼嚇唬一個小孩子!成天自我吹噓能滅天覆地,結果中了一個小妖怪的妖術,面子掛不住,就恃強凌弱?」

應澤冷哼一聲:「本座只是問問。」

衣袖一甩,電光無狂風止。

樂越吐了吐嘴裡的沙土。

琳箐俯下身,手中湧起淺淺的紅光,照在刺蝟身上。

刺蝟抽搐著動了動,在紅光中漸漸變回那個小女孩,睜著大眼睛獃獃地坐在地上。

洛凌之蹲下身,問:「你為什麼在這裡,又做那些事呢?」

女孩的眼睛眨了眨,兩行淚水從臉頰流下,雙手抱住膝蓋嗚嗚地哭起來:「他們都死了。全部都死了。我誰都護不了,我什麼用都沒有,他們都死了……」

曾經繁華的街道,曾經在夜晚燈火輝煌的店鋪,那些曾經說著笑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全都已經不在了。

十幾年前的那天以後,什麼都沒有了。

它還記得自己來到這個城裡時的事情。

它原本住在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精,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孤獨地住在小小的洞穴中。

有一天,靠吞食其他妖怪增強妖力的狼精發現了它,它差點被殺,拚死拖著重傷的身體逃到山下的道路邊。一個討飯的老婦人救了它,把它帶在身邊,一路乞討,來到了凃城。

凃城的尼庵收留了這個老婦人,讓她打掃庵堂和庭院,在後廚做飯。它也有了一個窩,就在觀音殿的佛台後,它剛把窩安在那裡時,庵中的小師父要趕它走,住持大師父就說,世間萬物平等,皆有佛性,想來菩薩也會願意給這隻刺蝟一個棲身之所。於是,它就在佛台後住了下來,每天看老婦人打掃房間,聽她念經,分她手裡的饅頭吃。

老婦人不識字,她年紀大了,也記不住經文,只會念阿彌陀佛,她每天都會在打掃庵堂時對著佛像念,阿彌陀佛,請佛祖菩薩保佑好人平安,保佑這個城裡的人平安。她不知道它是只可以聽得懂人言的刺蝟,但每天都會和它說話。老婦人說,尼庵和佛菩薩賞了你和我一口飯吃,庵堂又全靠城中的善人們供養,所以,是這座城裡的人養活著我們,我們要請佛祖保佑他們,讓好人們都平平安安。

可是,好人們沒有平平安安,好多的兵殺了進來,好多的人都死了。逃命的人們想躲進尼庵,被箭一個接一個地射死在門前。它用盡全身的法術,想要保護住尼庵,可,一個火紅火紅的影子站在天空中,揮了下衣袖,所有的法術就都沒有了。

它聽見有人在喊,尼庵里有人懂妖法,殺!它看見小師父,大師父,老婦人,一個接一個地被箭射穿,被刀砍中。

他們,全都死了,再沒有人會給它饅頭吃,發現它偷吃供果也假裝沒看到,拿著掃帚一邊掃地一邊念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請佛祖菩薩保佑好人平安,保佑這個城裡的人平安。

刺蝟把頭埋在膝蓋中,放聲哭泣。

樂越、昭沅、琳箐和洛凌之都默默地低下頭。

琳箐道:「那隻火紅火紅的,是鳳凰吧。孫奔說的沒錯,血覆凃城這件事果真不簡單。」

樂越道:「我有時候真的想問問老天,所謂天理這種東西,真的存在么?」

假如天理存在,為何眼睜睜看著一城無辜的百姓被殺。為何屠殺了一城之人的罪魁禍首,至今還逍遙自在,沒有半點報應。

應澤冷哼一聲:「天理,玉帝和他手下那班小神仙們估計正忙著飲酒作樂,沒工夫管無關緊要的天理。」

洛凌之道,這樣說也微有些偏頗,百餘年前,百里氏的宗主百里長歌助鳳祥帝起兵奪位,並且親手斬太子和熙於馬下,百里長歌因此獲封威武侯,後又加封為郡王,鳳祥帝把西南一帶的三州作為封地賜給他。百里長歌自認殺孽太重,恐怕後人會有報應,方才有了建凃城,收留難民之事。

由百里長歌幫助登上皇位的人的後人百年後又滅了百里氏全族,說起來的確有點報應的味道。

琳箐道:「那也是百里氏一族的事,關凃城百姓何干?」

洛凌之垂下眼帘:「我曾在師門中看昔日典故,提到凃城始建時,城中不但住著難民,也有許多逃亡的匪徒強盜,此地是西南一帶來往的必經之路,有人便靠路吃路,出現許多劫財害命之事,都查不出兇手。」

樂越冷笑道:「假如要報應,為什麼不報應到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身上?那些無辜的人沒有做錯事,憑什麼要遭滅城之災?」

洛凌之苦笑道:「這可能就是天理與人情不同的地方吧。」

應澤陰森森道:「這是天庭無能的表現!」

昭沅蹲在一旁默默地聽,刺蝟仍然在哭泣,昭沅小聲問:「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琳箐嘆了口氣,把手按在刺蝟女孩的肩上:「我們都知道,你很想念這座城裡的人,可是你的做法,給現在城中的人惹了不少麻煩,不能再繼續這樣做了。」

應澤負起手:「去你該去的地方,那些凡人,已經死了。」

刺蝟慢慢地抬起臉。

是的,這座城裡的人,都已經死了。

儘管它不想相信。它曾經固執地一次次把那些屍體搬回城裡,希望他們重新站起來,動起來。可是沒有用。

每天晚上,它都希望這裡回到以前的樣子,可那些過往的種種,都是它自己造出來騙自己的。

那些情景,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樂越突然開口問:「你既然記得城裡的人,那麼你認不認得一個叫李庭的富商和他的家眷?他們是我的父母,我就是那個時候在這座城裡出生的。」

刺蝟女孩搖搖頭。

樂越嘆了口氣。

刺蝟大大的眼睛望著他:「不過,假如你是那個時候出生,我想到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