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青山派,正殿,殿中。

一張四四方方的木桌,桌上擺著一隻紅色漆盤。

青山派的弟子們圍在木桌邊,探頭看向盤內。

昭沅在漆盤中的棉布上蜷起身體,一根手指伸來,戳了戳它的腦袋,昭沅立刻哆嗦一下,再縮得緊些,那根手指又戳戳它的身體。

「真的是蛇耶。」

人圈外,樂越的聲音在不遠處粗聲道:「樂鄭,你別嚇它。」

樂鄭轉身,委屈道:「大師兄,我摸摸而已嘛,你別那麼小氣。我都不知道它居然是個妖怪,大師兄你連我們都瞞太不厚道了。」

樂越從一旁的竹榻上勉強撐起身:「別當著人家的面妖怪妖怪的,要不是它你每年清明就要給大師兄我燒紙錢了。蛇怎麼了?妖怎麼了?」

樂鄭縮縮脖子,從論武大會回來後大師兄的脾氣就莫名其妙地很大,比如現在。

樂吳及時插嘴道:「樂鄭,大師兄說的有道理。大師兄,樂鄭也是看著昭沅……昭沅師弟原形的模樣很可愛而已。」

樂鄭立刻點頭:「昭沅……師弟的原形真可愛啊,呵呵,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小小胖胖的蛇。它的脖子那裡還有個金色的圈圈。」

說著,情不自禁又伸手想去摸,感到大師兄犀利的目光從旁側扎來,連忙又縮回去。

昭沅把腦袋緊緊貼在棉布上,樂鄭說的金色圈圈就是琳箐借給它的那隻金項圈,項圈現在變成一道細細的金環箍在它的頸項處。它沒有被鳳凰的法力打回原形,而是變成了一條蛇,應該就是這隻項圈的功勞。

樂越的眾師弟們還是目光灼灼地圍觀著它,紛紛附和誇讚小蛇很胖很可愛,樂魏咬著手指幽幽道:「如果燉成蛇羹肯定很好吃。」

樂吳立刻抬手給了他後腦勺一下。

樂魏揉著被敲的地方,神情幽怨:「我現在看見什麼東西都想拿來做菜吃。」

殿中一時沉默,連樂越都有點心虛。

參加論武大會時,他一直覺得,有件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直到他躺在擔架上,被師弟們從論武大會抬回青山派的大門前,他才恍然想起,似乎,大家都滿腦子論武大會,把重傷在床的小十二樂魏遺忘了……遺棄在師門裡……

他們在廚房裡找到了正在煮野菜的樂魏,樂魏被拋棄在師門中一天一夜後,終於飢餓戰勝了傷痛,奇蹟般地爬了起來,吃光了廚房裡的餘糧,靠著水煮野菜活到如今。

樂魏在一片寂靜中幽幽地道:「我不恨大家,真的,畢竟論武大會最重要。」

樂吳咳了一聲,迅速將話題岔開:「呃,大師兄,昭沅師弟他究竟是……還有,怎麼沒有看見琳箐師妹?」

樂越癱回竹榻上,揉了揉隱隱發脹的額頭,含混地說:「它半夜潛到我們門派中來找吃的,被我發現了,然後見它怪可憐的,就收留了它。因為它可以變成人形,原本打算帶它去論武大會湊數的,可惜師父說會被別人看出來,所以就另找別人了。」

他這番話大部分是實情,只是依然隱瞞了昭沅是龍的事實。

因為,這件事,師弟們不知道,反而會比較好。

樂越閉上眼,覺得頭更疼了。

從論武大會回來到此時,他一直被一個問題纏得寢食難安。

為什麼傻龍的龍珠認定的人會從洛凌之變成了他樂越?一定是哪裡出問題了。

樂越不相信自己會和皇帝家扯上關係,他覺得大概是當時自己的血和洛凌之的血混在了一起,導致了龍珠辨別錯誤。

晚上,各自回房睡覺時,樂越把昭沅從床角拎起來,戳戳它的肚子:「喂,我覺得這事是出錯了,你覺得呢?」

昭沅在他的手掌中有氣無力地趴著:「我、我不知道。」

自從變成蛇後,它就再也沒有辦法變成人形。被樂越的師弟們圍觀讓它覺得很苦惱,它偷空就縮在樂越懷中,連睡覺時都蜷縮在樂越的床角。

樂越抓抓頭:「你要找的是皇帝家的人,我不可能是,我父母都是生意人,而且你看我,一點和皇帝家沾邊的樣子都沒有。是不是因為塗龍珠的時候我的血和洛凌之的血混在一起,所以出了點錯?」

昭沅晃晃頭:「我不知道。」

樂越皺眉:「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你不是很希望快點和洛凌之定血契?」

昭沅抬起眼皮看看他。

它沒有說,其實它確實一點都不著急,不知道為什麼,龍珠定下的人不是洛凌之而是樂越,這件事讓它有點……歡喜。

迎春花要吞下樂越的一瞬間,它下意識地想要救他,而後它發現自己和樂越之間連上的法線,那時,它的確很驚愕。

但是,當它變成了蛇,樂越在鳳凰面前保護它,把它藏進懷中時,它縮在樂越懷裡,感覺很溫暖,很幸福。

雖然它很欣賞洛凌之,但,它更喜歡樂越。

只是,它覺得很對不起琳箐,這樣做,算不算和琳箐搶人?它答應過琳箐,不會動樂越,琳箐對它這麼好,如今它成了一條沒有遵守承諾的龍。

而且,樂越的夢想是做大俠,他連琳箐的大英雄都不願意做,肯定更不願意當皇帝。

所以,昭沅現在心情很複雜。它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樂越長吁短嘆:「你知道的,我就想當個大俠,造反做皇帝這種事情我一點也不想扯上。可以把龍珠里的血洗掉重新灌別人的不?」

昭沅點點頭:「把我的龍珠打爛就行。」

它張開嘴,把龍珠吐到樂越的手心裡,龍珠中盤旋浮動的金色龍形上有了一條絲線般粗細的殷紅,從龍首處蔓延到龍尾。

昭沅小聲說:「你如果不喜歡,可以把它打爛。」

樂越再皺眉:「打爛龍珠不是和毀了你沒兩樣?你覺得我是這種人?我是在問,除了打爛龍珠外,還有別的方法嗎?」

昭沅又低頭:「我不知道。」

樂越搗了搗胸口:「快被你堵死了!」

昭沅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確實沒有出錯,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是不是不願意做皇帝?」

樂越立刻回答:「廢話,當然不願意!你所說的做皇帝,就是造反啊。你知道造反在人間是多大的罪?萬一被發現,我們整個師門都會被滅掉。而且你當造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戲文話本里都說過,但凡造反,肯定要手裡有重兵,麾下有猛將,帳中有謀士,得天時地利人和。出身寒微者,如漢高祖,手下有蕭何韓信。落魄者,如劉皇叔,也有張飛關羽兩兄弟,外加請得孔明定關中。

唉,這些凡間的道理,這條傻龍肯定不會懂。

樂越只能再肯定地道:「絕對出錯了,我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昭沅唔了一聲,悶悶地把龍珠吞回肚子里,又垂頭趴下。

樂越再皺眉想了想:「對了,你好像和我說過,天上的神仙可以把龍珠里的血洗掉,重新塗上對吧。」

昭沅的腦袋微微動了動。

樂越將它放回床角的被褥上,掀開被子下床:「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昭沅鑽進被子里,聽著樂越的腳步聲出了房門,苦惱地用腦袋蹭了蹭被褥。

現在到底該如何是好?樂越出了卧房,順著迴廊繞向另一側的廂房,直奔鶴機子的卧房而去。

他身上的傷還挺疼,走得一跛一拐,好不容易來到了鶴機子門前,敲了敲房門。

半晌後,鶴機子方才睡眼惺忪地開門:「小混賬,有什麼事情不能等得明天說,非半夜三更打擾為師好夢?」

樂越鑽進房,抱抱拳頭:「弟子急躁,打擾師父休息,請師父不要怪罪。只因弟子晚上參悟道法時,忽然想到一事,特來請教師父。」

鶴機子在床沿上坐下:「你居然會半夜參修道法,為師甚是欣慰,有何不解,說給師父聽聽。」

樂越正色道:「弟子想到,天下修道者甚眾,有種種不同法門,但最終殊途同歸,都是要去穢濁,存清氣,融通自然,至境者,可白日飛升。想達到白日飛升,到底要修到什麼程度?」

鶴機子掂著鬍鬚道:「修道首先要心無旁騖,唯有專才能靜,唯有靜才能清。你此時根基未牢,離著白日飛升尚有十萬八千里遠,徒然幻想只能增添雜念。況且,為師也在修行中,白日飛升與我也是不能想之事,所以無法回答你。」

樂越眨眨眼:「呃,那麼,我們青山派當年那位白日飛升做了神仙的師祖,他飛升時是什麼情形?還有,他老人家做了神仙后,還管不管凡間事,比如我們這些徒子徒孫們想求他老人家辦點事什麼的,有沒有方法可以聯繫上他?」

鶴機子眯起眼:「樂越,你老實點說,你打聽那位師祖的事情,到底想做什麼?」

樂越僵了僵,師父果然厲害,不過自己想找神仙師祖洗掉龍珠里的血這種事,他老人家應該想不到。

他立刻乾笑兩聲:「師父真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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