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山派菜園幽靜的扁豆架子下,樂越懇切地向琳箐道:「琳箐,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真的。」

今日日暖,無風,幾隻蜜蜂在一旁菜地的金黃色菜花上互逐互繞。

昭沅蹲在菜地邊用前爪試探地觸碰菜花,細碎的小黃花湊近了聞有種特別的幽香。樂越和琳箐就在它身後不遠處說話。

它不明白這種場合,為什麼自己要在這裡。

世間有很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的,永遠不要試圖搞清為什麼。來人間這幾日,它覺得自己對凡間已經很有感悟了。

蜜蜂嗡嗡地振動翅膀,樂越頓了一頓,接著向琳箐道:「但,琳箐你是麒麟,我是凡人,大家終非同路,所以,你對我的情,我雖然明白,卻不能回應你,抱歉。」

琳箐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怔地望著他。片刻之後,她突然撲哧一聲,哈哈地大笑起來:「你……哈哈……你不會以為我愛上你了吧……原來你這麼喜歡自作多情……哈哈哈……」她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擦了下眼角,勉強直起腰道,「嗯,不過,從這些可以看出你很自信。我欣賞。」

琳箐揚起眉毛,她的身周忽然出現金紅色火焰般的光芒:「我做護脈麒麟雖然不久,我的年紀在麒麟中也不算大,但對你們凡人來說,已經是想不到的長遠。一個凡人,從嬰孩到白頭,在我眼中,不過轉眼一瞬。所以,你根本不需擔心,我會愛上你。」

炫目的光輝中,她暖雲色的衫裙漸漸變成華貴的裙袍,晚霞裁做裾,流雲束為裙,昆崙山頂的祥雲落入她衣衫的紋理,九天上最亮的星辰鑲嵌在她的眉間。

樂越覺得有點眼花,他聽見琳箐的聲音似在近前又似很遙遠:「樂越,我是護脈神之麒麟,你乃我選中之人。我會護佑你成為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最勇猛的將軍,最耀眼的英雄。你將馳騁沙場,所向披靡,你會縱橫山河,千軍萬馬都在你的麾下。亂世將因你而掀起驚濤駭浪,你將奠定新王朝的基石。千古功業,萬世芳名,都盡在你的手中。」

琳箐的話語,幾乎可讓人看到萬里河山連天烽火,吳鉤寒月,鐵蹄塵煙。

樂越將雙手環在胸前:「的確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多謝姑娘看得起我,不過,」他輕飄飄地拋出一句話,「我沒興趣,護脈神姑娘閣下你去找別人吧。」

昭沅從菜地旁轉過頭,琳箐周身的光芒咻地滅了,神色驚異微怒道:「怎麼可能,你的性格我很了解,你是個有抱負有功名心的人,你不是一直都想做萬人敬仰的人上之人么?」

樂越吊起半邊嘴角:「姑娘你自以為很了解的了解好像一點都不準確。我要做的是伸張正義,懲惡扶弱的大俠,對於踩在別人頭上,拿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功名這種事情我沒興趣。」

琳箐道:「逞一己之力者不過是徒有勇武的匹夫,能操控千軍,談笑沙場者,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倘若沒有匹夫,世間仍是這樣的世間,但倘若沒有大英雄,你腳下的江山,不知道此刻會姓甚名誰。」

樂越挖挖耳朵道:「那就是大家對英雄的理解不同了,姑娘你看不起的只有一已之勇的匹夫,有很多都被世人稱頌,俠名永駐。倒是你所謂的大英雄,有不少頗有罵名。所謂亂世梟雄,最勇猛者,不過楚霸王,下場怎麼樣?烏江抹脖子了。所謂萬古流芳的良將,比如韓信,結果又如何?被呂后給咔嚓了。哪有大俠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一輩子來得痛快?」

他抱抱拳頭,「所以麒麟大神,我就是你眼中最胸無大志的人,你趁早及時醒悟,去找別人,對面山頭,清玄派里,一定不乏你要找的這種有志青年。」

他轉身要走,琳箐跺腳喊道:「站住,那我再告訴你,你想要拯救蒼生是吧,你做大俠,一次至多救幾人,甚或一個人也救不了。但若做了大英雄,一次就可以救很多人。」

樂越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你說得不錯。但,做了你所謂的大英雄,雖能救很多人,也會害很多人。」

他露牙笑了笑,「麒麟大神,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身在青山派?我家原本是富商,遊走四方做生意,我娘在途中的一個小城裡生下了我,於是全家就暫時留在那個城裡等我娘坐完月子。結果,那個地段的郡王叛亂,朝廷派兵攻打,城中的老百姓在兩軍交戰中死了多半,都搞不清到底是朝廷兵殺的,還是叛軍殺的,我的全家就在那時都死了。幸虧當時師父路過,將我救了回來。所以,你所說的那種大英雄,我這輩子都不會去做。」

他再次轉身,快步離去。昭沅蹲在菜地邊看著樂越的身影出了月門漸漸地遠,它雖不能明白凡人對生離死別的感受,但樂越方才說的話讓它心中鈍鈍的悶痛。

它找到了和氏的後代之後,為了從鳳凰的勢力中奪過皇位,勢必也要打仗吧,到那時,會不會也牽連到很多無辜?琳箐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半晌後,自言自語道:「成大事者,必要捨棄細枝末節,樂越現在太執著於小仁而無視大義,他確實還欠磨練。不過不要緊,我定能把他這一點改過來。」

昭沅站起身:「但他如果一直不肯答應你,該怎麼辦?」

琳箐側首看它,忽然陽光爛漫地一笑:「不答應?如今他恐怕不想答應也要答應。」

嗯?昭沅抓頭。

琳箐的笑容有種陰謀得逞的得意:「你還記不記得,昨天在前殿,我給他吃的東西?你當時看出來了吧,那是我的鱗片。嘿嘿,護脈麒麟認定自己守護之人的方法,就是給那人吃下自己的鱗片。所以,我已經是他的護脈麒麟了。」

昭沅想起昨天琳箐拿給樂越那枚鱗片時,無害純良的模樣,「不擇手段」這個詞不由自主地浮到了它的眼前。

琳箐用袖子半遮住嘴,笑得猖狂無比:「哦呵呵呵~~不答應?!木已成舟,他要怎麼不答應!」

琳箐也走了之後,昭沅依然獃獃地站在菜地邊,那幾隻蜜蜂還在,因為它的衣擺上沾了些菜花的花粉,蜜蜂便在它的腳邊繞個不停。

琳箐的做法它剛才以為是不擇手段,但轉念一想,父王所說的那個用血塗在龍珠上的方法,其實和琳箐的所作所為是一樣的。只要血融進了龍珠,那人便是和護脈龍神有血契的人了,不管他願不願意。這是不是也是不擇手段?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它很困擾,感到有點頭疼。於是走到一個瓜棚下,坐了下來,仔細思索。有個聲音在它身邊瓮聲瓮氣地道:「那隻小麒麟真是膚淺啊,像她那樣,怎麼能做真正的護脈神。」

昭沅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那個聲音又瓮聲瓮氣道:「你也很膚淺,老夫不過說了一句話而已,你怎地就嚇成這樣?太不淡定了。」

昭沅順著聲音四處尋找,終於發現瓜棚的角落裡趴著一隻烏龜。

就是一直趴在杜如淵頭頂的那隻。

因為它的個頭不大,龜殼的顏色是綠色,和瓜藤葉子的顏色差不多,的確不易被發現。昭沅驚訝地想,自己涉世未深沒察覺到它的氣息也還罷了,琳箐居然也沒有察覺,證明這隻烏龜應該比較了不起。

昭沅端詳了那隻龜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它身邊重新坐下:「你是誰?為什麼不在杜如淵頭上了?」

烏龜咔咔笑了兩聲:「我是誰?少年,你覺得我是誰?」

我要是知道,怎麼還會問你?昭沅不回聲。

烏龜眯著眼睛道:「你可以稱呼我為前輩。唉,想偷空在這裡打個盹都會被吵醒,世間真的越來越浮躁了。」

琳箐和樂越剛才的對話被烏龜聽到了,那它已經知道了護脈麒麟的事情,會不會猜到我是誰?昭沅有些忐忑警覺地看著它。

烏龜慢吞吞地道:「那個麒麟丫頭,太不會說話,先用幾句話傷到了那個凡人少年,之後說得再天花亂墜也無用了。你知不知道她哪些話說錯了?」

昭沅道:「是做大英雄和匹夫的那幾句吧。」

琳箐固然想讓樂越做大英雄,也不該把樂越想當的大俠貶得一錢不值,昭沅覺得這樣很不對。

烏龜晃頭道:「錯了,她說得最錯的幾句話,就是她活了很久,凡人在她眼裡不過一瞬而已。」

這不是實話么?昭沅有些困惑。

烏龜道:「凡人的命很短,在我們看來如朝露如煙塵,這是實情,他們自己也明白,但當著他們的面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實在很不應該。而且……」烏龜閉上小眼睛,「她可以看見千千萬萬個凡人,瞬生瞬滅,但與她相遇的每一個都不同,不會有第二個與這個完全一樣,一旦沒了,就不會再回來。只有多經歷些,才能看破這一點,所以我才說她太膚淺。」

烏龜將眼皮撐開一條縫瞄了瞄昭沅:「千萬不要學她這樣。」

昭沅疑惑地皺起額頭:「你,不會是護脈玄龜吧,對護脈神的事情知道這麼多。」

烏龜卻又已經合上眼,把頭縮進龜殼裡,好像睡著了。

昭沅又悶悶地坐了會兒,起身離開。

如果烏龜是護脈玄龜,難道杜如淵就是它挑選的人,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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