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亮的長劍,在半空划出個銀白的弧,跌落在地。眾人嘩然一片,劍是玉鳳凰的劍,被段雁行一劍挑飛,劍尖在玉鳳凰身子半寸前收住,反手而回。

玉鳳凰輸了。

程適掂腳向台上看,乖乖,姓段的那手夠拽,哪天爺爺也學劍耍耍。

劍落地的一響,呂先與官府諸人心中的一塊石頭都落了地。

玉鳳凰道:「是我輸了。」段雁行看著她一笑,卻向台下道:「若有人還想娶鳳凰寨主,卻要贏了在下了。可還有人願上台么?」

台下卻無動靜,半晌有人喊道:「鳳凰寨主,夫婿既然已經招到,趕緊拜堂進洞房去吧!」附和聲一片。

二當家領著蓼山寨的當家們恭恭敬敬向段雁行道:「請段公子先入小寨內堂。」

玉鳳凰望著段雁行的雙眼道:「你既然贏了擂台,我一定不違諾言與你成親。」

段雁行懶懶笑道:「鳳凰寨主話說得不像要嫁與段某為妻,倒像要與我訂日子比試。我因看上了你才上這擂台,不知道你心中,可也看上了我?」

玉鳳凰道:「段莊主是個愛說笑的人,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這些話說起來有些臉紅。」

段雁行道:「鳳凰寨主言而有信,但不知心裡當是你情我願呢,還是強買強賣。」

玉鳳凰蹙起秀眉,卻也笑:「你情我願如何,強買強賣又如何?」

段雁行低聲笑道:「在下有個脾氣,強買強賣的也要讓它變做你情我願。」轉身向台下道:「還有一件事向諸位同道一說,段某既已要娶玉鳳凰為妻,從今後諸位有什麼欲與鳳凰和蓼山寨計較,盡可以來洞庭山莊找段某。」

顧況忍不住感嘆此人好大口氣,卻覺得十分羨慕。

夫婿已定便收擂準備拜堂。正道的名門大派不與邪道來往,整頓門徒自下山去。剩下一堆閑散人等嚷著吃喜酒鬧洞房,二當家來請呂將軍等人進山寨大堂觀禮吃喜酒,呂先道事務已完便不久留,推了,命大軍回蓼山腳下紮營。

一場轟轟烈烈的擂台就這麼散了,顧況心中莫名空虛。

恆商低聲在他身邊道:「吹了快一天涼風,等回去喝些暖酒暖暖身子。」顧況見竇家的人臨走前猶不死心地看恆商,道:「你今天上擂台,別被江湖人猜出了身分,縣衙里沒中用的守衛,你不然這幾日到呂將軍的大營住,能周全些。」

恆商道:「我只和你住在一處,不周全也沒什麼。」

程適要遵令回營,正和藍戀花道別,遠遠看恆商和顧況說話都快貼到一處,覺得十分肉麻,嘖了一聲。

藍戀花早見他和顧況走動一處,極其親密,與他說話時候看他頻頻向顧況處望,又看顧況與恆商的形容,再看程適的神態,蝴蝶公子慣看秋月春風,頓然了悟。因不便說破,只道:「兄台此一向,卻比尋常人更多苦楚。」

程適棒瘡剛愈,又要再被呂先用軍法整治,豪情頓生:「苦便苦了,誰叫咱忍不住就這樣了,幹了就不怕他!」

藍戀花讚歎:「我雖不好此道,但程兄這句話甚得我心!我與程兄甚是投緣,竟可以稱做兄弟。有樣東西送與程兄,適當時候有些小用。」

在袖子里摸了兩摸,又在懷裡掏了幾掏,掏出個扁平的乳白色小玉石瓶兒,程適歡歡喜喜接過來,藍戀花面目猥瑣,其實卻是個地道人,還送我棒瘡葯,算個朋友!玉石瓶兒通身雕著雙龍相纏相繞的花紋,十分精緻,程適在手中把玩,藍戀花有錢,傷藥瓶子都如此闊綽。「一看便是珍品,多謝藍兄!」沒忘記問一聲:「外敷內用?」

藍戀花覺得程適言語坦蕩豪爽,越發欣賞,道:「此葯內用。」將扇子一搖,再笑,「功效極妙,程兄用了便知道。」

程適喜孜孜道了聲多謝,與藍戀花道別,閃回官府人叢。密禁衛們眼睜睜看著司徒暮歸施施然轉身下山,道:「大人,拿不拿他?」

趙禁衛長道:「放屁!聽說欽拿的要犯司徒暮歸初一到過蓼山擂台,我等擂台當日正在蓼山縣城內暗訪,可曾到山頂來過?」

密禁衛們都搖頭,「大人,小的們與大人初一在蓼山縣城內暗訪,哪有工夫上山頂。」

程適和眾人下山,卻還在顧況身邊走著。

顧況道:「程知會,怎麼不回軍中走?」

程適笑嘻嘻道:「大將軍命我在顧知縣衙門裡做知會,還沒下令讓我回營。」

顧況道:「反正棍子挨定了,先備好棒瘡葯等著。方才看你與那位倒栽大蔥公子相談甚歡。」

程適道:「正是聊得投緣,還承他的情送了樣東西。」摸了摸懷中硬硬的瓶子,斜眼等著顧況來問。顧況偏偏只哦了一聲,正好恆商插話進來,噓寒問暖,一來一往,又開始肉麻,程適緊了緊皮,接著走。

果然,還沒進城,有傳令兵來傳大將軍令,命知會程適回營。

顧況回衙門吩咐廚房拿砂鍋牛肉燉湯,天剛黑透,牛肉湯滾爛時,軍營的小兵抬著個擔架再進了衙門,道大將軍令,還要在蓼山腳下駐紮五日,掌書程適暫時仍做知會文書。將擔架擱在大廳,告辭而去。

恆商站在顧況身後苦笑,「你忙了一下午,卻是值得了。」

顧況看了一眼趴在擔架上死豬一樣的程適,向小廝道:「先抬到卧房把預備的傷葯上上,請大夫過來吧。」

伸手探了探,這次打得夠狠,雙手冰涼,氣若遊絲。

再向地上望了一眼,這次連棒瘡葯跟牛肉都沒了。

程適被兩個門房輕車熟路抬進卧房,顧況在後面跟著。小丫鬟已將床褥鋪好,顧況看著門房將程適抬上床,嘴裡道:「輕些兒。」程適被一挪動,醒了,掙扎著半抬頭忍痛哼道:「脫衣裳的時候小心點,別弄壞了我懷裡的……」話沒落音,顧況伸手掀開他衣裳,動了傷處,程適頓時倒抽涼氣,哎呦哎呦叫娘。

顧況道:「顯擺的時候就該料到有這個下場,英雄些,叫個什麼。」

程適呲著牙正要回嘴,小廝已經領了大夫過來。顧況從床前讓開,大夫一把掀開程適的衣裳,抖著鬍子道:「這鞭傷不輕啊。」

顧況驚訝道:「這次挨的不是軍棍是鞭子?」看程適脊背上橫七豎八,儘是紫嫣紅的鞭痕。

程適吸著涼氣道:「他娘的小面瓜夠狠,天寒地凍把爺爺脫|光了膀子上鞭子,他娘的抽了我二十鞭,末了還賞爺爺一桶冰渣子水。」

站在顧況背後的恆商與大夫小嘶丫鬟都聽出來程知會一口一個小面瓜喊的是呂大將軍,嘴裡還把自己封做了呂大將軍的爺爺,都默不做聲。

顧況向大夫道:「有勞先生先給他上藥,我出去看看。」去廚房吩咐將牛肉湯備上。再到廂房時程適卻又睡了過去,大夫道只是暫且昏睡,因為有傷又受了寒,過幾個時辰自然就醒。鞭傷雖重只傷了皮肉,未動筋骨。程適的身子根基紮實,養一養就好,比棍傷好調理。開下藥方,顧況遞上謝銀,「大過年的還請先生過來,實在過意不去。請吃杯水酒再走。」

張大夫能為縣太爺效力正巴不得,再聽了顧況言語如此客氣,臉比大門上掛的紅燈籠還喜慶,「大人太給小人面子,小人實在擔不起,家裡還等著吃年飯,不耽誤大人,再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小人。」揣著謝銀歡天喜地的走了。

張大夫走得歡喜,留下顧況肉疼。這些日子招待恆商,又跑來一位司徒大人,再加上程適的葯錢,積年攢下的壓箱銀子眼看要見底,顧況想到自己當年從牙縫裡刮下錢是多麼的不容易,望著程適的房門忍不住就長嘆:「其實呂將軍這一回已經做人情罰得輕了,他舊傷還沒好全,要再打上三十棍子,恐怕半個月都下不得地,須吃上一個月的葯,萬幸萬幸!」

恆商自程適被抬進門,在顧況身邊陪他進進出出,將顧況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此時只道:「你也折騰了這些時候,洗漱去睡吧。」恆商一向不大會說關切的體己話,心中的鬱結也只能存著。看著顧況前前後後的為了個程適忙碌,一絲苦意泛在嘴裡說不得,只泛泛道:「你與程適一向言語不合,這時候卻如此照應他,其實從小一起到大的情誼,別人還是比不上。」

這句話越發讓顧況憐惜銀子之痛痛到了十分,顧況覺得自己如此待程適實在義薄雲天感天動地,對自己胸襟十分欽佩,嘴上輕描淡寫一笑道:「情誼?只是看從小一起長大與兩位師傅的面子上照應他,況且這時候我不管他誰管他?我這人一向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

恆商愣了愣,片刻後道:「我先回房了,你早些歇著。」顧況道:「好,」看恆商轉身又添了一句,「晚上關好門窗蓋嚴被子,別受涼。」

恆商向自己住的廂房走去,心頭的苦澀卻越來越重。在迴廊上看見司徒暮歸的房門半掩著,抬腳走了進去,在火盆旁坐下。司徒暮歸笑道:「方才聽說程適被少師打得不輕,又抬到衙門來了。顧知縣前前後後忙得緊。少師也有趣,每次打完了,都往這裡扔。」

恆商坐著看通紅的炭火,半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