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程適顧況和恆商早上起床,六合教送了一頓早飯;喝茶、聊天、吃茶點、下圍棋再跑兩趟廁所到了中午,六台教再送了一頓午飯;午飯後再喝茶、聊天、吃茶點、下圍棋跑兩趟廁所眼看就要天黑,程適終於沉不住氣,開門露頭向一個守衛的小弟子道:「兄弟,打聽一聲,呂將軍給沒給你們少主回話?姬少主是要剁了我們還是放了我們,總要有個消息。」

小弟子道:「你問護法大人才曉得,我這樣的小弟子不知道這種事情。」

程適道:「怎樣才能見護法大人一見?」

小弟子道:「其他幾位護法都在外面對付那些來尋仇的幫派,教中的事務由劉護法主管,劉護法貼身跟著少主,什麼時候少主有空劉護法也有空。」

程適問:「那你們少主幾時有空?」

小弟子道:「少主每日卯時初刻起身,先到翠林中冥想半個時辰。以前用完早飯便是聽幫中護法長老彙報幫務,如今改成在松濤閣撫琴吟詩,午飯後在觀鳳台冥想一個時辰,再去書房做畫,傍晚再到松濤閣撫琴。別說你們,就是護法和長老商議幫務,也要等少主用晚飯時或用完晚飯沐浴後再議,且不得超過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少主還要去相思閣聽笛飲酒,都到三更方才歇下。」

顧況和恆商在房內聽得十分感慨,恆商低聲道:「這位少主每天只花半個時辰在幫務上,長此以往,六合教焉能不亂?」

程適只好關上房門,坐在桌邊收拾棋盤,小弟子在門外道:「幾位若下圍棋下得煩了,我再拿副象棋過來。少主吩咐過,要好生招待幾位。」

恆商道:「算了吧,連累各位也站了一天,有副棋足夠了。」

顧況坐在棋盤對面也插手收拾,程適想想今天戰況,忍不住就火大。

上午他與顧況對局,恆商觀戰,這小子十分不地道,暗地裡給顧況指棋,程適輸了個叮噹匡當。於是下午程適再跟恆商對局,顧況觀戰,恆商的棋藝比顧況強出許多,更何況顧況觀戰也帶著通消息,程適輸得稀里嘩啦,眉毛都是綠的,末了還被顧況恥笑棋藝爛。

顧況收拾好棋盤後望著他道:「怎麼樣,程賢弟你我再下一盤?」

程適道:「我下了一天,歇口氣,你兩人對局,我看著。」

顧況猜到黑子,恆商執白。顧況的棋藝與程適半斤八兩,程適真君子看棋,不做聲觀戰,只看恆商怎麼收拾顧況。一盞茶工夫後,恆商掂著白子正要落著,程適抱著臂幽幽道:「下這裡是廢棋,再向左挪挪。」

恆商將白子落在原處,笑道:「已經要落,便不改了。」

程適摸著下巴道:「我說,你不是有意讓著顧況?照你本來局面,顧小幺合該早死透氣了,連連的廢著我都看不過去。唉唉,我曉得,顧小幺的棋太不中用,連累你有意讓他也讓這麼明。」

顧況擱下棋子道:「程賢弟,觀棋不語真君子,這話你喊了一天,怎麼輪到自家就忘了。」

程適將手一拍:「喔,顧賢弟,原來你一向在心中仰慕愚兄是謙謙真君子。慚愧慚愧,受用受用。」

顧況冷笑道:「今天晚上六合教的燈油錢可以省了,只程賢弟這張麵皮金光閃爍,足能普照眾生。」

程適露出門牙笑道:「過獎過獎。」

恆商拿棋子輕敲棋盤:「景言,該你落著了。」

顧況端詳片刻,落下子,向恆商一笑,恆商夾起棋子,也向顧況一笑。兩相對望的一瞬間,程適驀然覺得自家被隔出十萬里,情不自禁摸摸鼻子,喃喃道:「不對頭。」

姬少主在松濤閣撫完琴用晚飯,臨席看見一碟蝦皮冬瓜觸景生情,又吟了兩首感懷詩。諸位護法長老手攏在袖子里等到少主沐浴完畢,方才一一彙報今日要務。楊護法道:「今天整日派人盯著呂先,營中沒什麼動靜。只有呂先自己便服單騎去了漕幫一趟,恐怕大有文章。」

東長老道:「難不成呂先急著救人,於是想找漕幫的人出面做調解,化解此事?」

劉護法道:「素聞呂先謀略過人,不輸給他爹呂太傅,在漕幫上動的心思恐怕不只這麼一點。」恭敬地望少主一眼,姬雲輕半閉著眼坐著,也不知道是在聽,還是在入定。

劉護法只得試探著開口道:「我們有三個人在手,諒呂先不敢妄動,不如等到明天看他怎麼回話,少主看屬下這個意見如何?」

姬雲輕哦了一聲,沒下文。

眾護法長老都曉得少主入定的時候打擾不得,輩分最高的北長老道:「劉護法,少主沒什麼意見,就且按你的意思……」

話未完,門外忽然傳報道:「漕幫的沈舵主在錦繡林外,說有十分要緊事求見少主。」

兩杯香茶,相對坐下。

漕幫是大幫,漕幫大姑爺是貴客。姬少主的目光雖仍微有虛浮,招呼言語難得上心應對。

「方才聽下人說沈公子找姬某有十分要緊事,不曉得什麼要緊事情要勞動沈公子親自過來?」

沈仲益在姬雲輕對面的椅子上輕描淡寫地道:「其實是些家門事情,不得以來姬少主這裡討個人情。在下聽說姬少主請了幾位客人在貴教小住,在下的妻舅不曉得怎麼也在姬少主這裡打擾,現下幫中有些急事等他回去商議,因此來姬少主這裡尋他一尋。」

姬少主雖然相思成痴,終究痴與傻之間尚有些區別,擱下茶盅笑道:「沈公子一向是個爽快人,若受了什麼人託付來讓姬某放人不妨明言,方才的說辭實在有趣,天下人都曉得公子的老丈人竇幫主家只有八美六賢婿,幾時多給公子添出個小舅子?」

沈仲益驚道:「如此說來,姬少主,那件事情你還不曉得么?」

姬雲輕道:「什麼?」

沈仲益苦笑:「在下原本以為岳丈納妾的舊事在江湖上人盡皆知,想不到原來還有像姬少主這樣未曾聽說的。二十餘年前岳丈在京城曾有位如夫人,內亂那時候便不在了,只給岳丈留了一個兒子,便是我這位小舅子。岳丈平生只有他一個兒子,怕他小時候出什麼差池,一向不與外人說。如今欲讓他出來見識些場面,好託付家業,正有事情要尋他卻找他不著,還好蒙呂將軍傳告,才曉得原來被姬少主請來貴教做客。實在幫中有要緊事找他,望少主行個方便。」

姬雲輕眯起水泡豆花眼,「沈公子的故事說得動聽,大家索性敞開說話,我教中現關的三個人都是從呂先軍中借來的朝廷要員。冒昧問一句,沈公子的小舅子幾時入了朝廷做官,怎麼又在呂先軍中?」

沈仲益端起茶盅,笑了,「我那小舅子怎會是官,只是岳丈舊年與當朝呂太傅有些交情,我那小舅子與呂先私交也甚好。他這趟原在京城玩樂,恐怕是聽說呂先要來蓼山一時興起跟著,呂先想借我漕幫的名號或者江湖朋友能多給些薄面,於是待他甚周到,少主恐怕因此誤會了。」

竇家已嫁人的六個閨女招的相公個個都是人物,沈仲益幾年前在江湖上也曾是名聲顯赫的風流少年,還有個綽號叫小周郎,相貌心計都了得。

他一番話說得極圓合,姬雲輕心中半信半疑也駁不倒,正在心中掂量,站在一旁的劉勝乖覺,低聲道:「少主,屬下等人共帶回來三個人,不知道哪位是沈公子的小舅子?」

姬少主頓時轉出了一個彎,道:「原來如此,方才姬某的話實在唐突。沈公子的小舅子長什麼模樣,大略一說,在下立刻吩咐他們放人。」

沈仲益從袖子里摸出一幅畫像遞上,姬雲輕抖開,沒奈何向劉護法道:「去請竇家小少爺。」

劉護法看了一眼畫像,又看看沈公子,臉皮動了動,逕自出門去。

劉護法邁出門檻,轉過走廊,在拐角處再打開畫像,搖頭長嘆。

隨行的小弟子問:「護法,你嘆怎的?」

劉勝將畫像往小弟子鼻子底下一伸:「你瞧瞧,漕幫的小少爺居然是他。」

小弟子咬住手指:「娘噯——漕幫的小少爺干這個?!」

劉勝搖頭,「我年少的時候對竇潛竇大俠極佩服,沒想到他的親兒子去干這個。可嘆可嘆。」

程適顧況與恆商等少主的消息等到夜深,顧況困得眼皮打架,道:「我算看出來了,這位少主人一入定,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緩過來,今天一定沒有指望,不如先睡吧。」

程適滾上地鋪,恆商與顧況仍舊去睡床。恆商睡里顧況睡外,顧況等恆商睡下方才脫下棉袍,半邊身子剛進被窩,門嘎吱一聲開了,劉護法一眼望到床上,將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向上方的房梁道:「竇公子,令姐夫在前廳,請隨在下過去。」

程適從地鋪上滾起來,顧況在床沿上愣了愣,恆商慢慢從床上支起身,哦了一聲。

程適指自己鼻子,「我們全去?」

劉護法道:「只請竇公子。」

恆商聽那聲竇公子喊出口,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道:「護法且等一等,勞駕給在下的姐夫捎句話,既然我和這兩位一起被少主請過來,也要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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