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特殊當事人 番外 三年之後(2)

也是在唐尋出生之後的第一年,唐寧先後做完了幾件大案。

其一,便是周謙的涉黑案。

因為有了上回看守所一月游的經驗教訓,唐寧這一次的每一步都走得審慎而細緻,按照律協的要求做了備案,每次談話同步錄音錄像,亦絕不公開評論案情——是教科書版本的如何為黑老大辯護。

過億的犯罪所得,涉案資料無數,閱卷工作量巨大,訴訟過程也繁複而漫長。光是庭前會議就開了十幾次,幾百宗犯罪事實一項項核對下來,哪些供認不諱,哪些存在異議,因為證據不足或者事實不清在開庭之前被撤銷。還有相應的那幾百個受害人,哪些無法查證,哪些原來就沒有還款能力,本身具有非法佔有借款的惡意,還有哪些接受退賠或者補償,能夠取得諒解。

到了開庭的時候,是在 H 市中院的演播庭,上面坐著審判長、審判員和陪審員,下面幾十名被告人,跟著幾十個法警。一邊是六名公訴人,另一邊是幾十個辯護人。而且因為是直播,還有人大代表聽庭,特彆強調了要穿律師袍,黑漆漆烏泱泱坐了五六排,宛如霍格沃茲的結業典禮。

因為異議都已經在庭前會議上解決了,沒有給庭審留下多少懸念。周謙作為主犯,數罪併罰,被判有期徒刑十七年,並處沒收個人財產。與同類案件相比,已是考慮到自首和退賠的情節,大大地從輕發落。再加上後期減刑,實際的刑期可能在十五年以下,果然應了唐寧在加德滿都說的那句話——等你出來的時候也才四十幾歲。周謙接受判決,沒有提起上訴。

為了這個結果,周董顯然付出了不少,但得到的可能更多。

訴訟之外,事情的發展正如余白所料的一樣。幾乎就是在周謙被提起公訴的同時,周董在香港上市的商業公司也發布了退市的申請,以極低的價格順利完成了私有化。

隔了一陣,集團旗下又重新整合了一個商業公司,默默地交了上市申請,默默地在證監會排上了隊,默默地等著過發審會。

當然,肯定有人會以此為題,做文章,講故事。但周董早有經驗,知道什麼時候應該上熱搜,什麼時候又應該一點風聲都沒有。

其二,便是翟立的案子,在補充證據、變更起訴罪名之後,也終於進入到了庭審階段。

雖然是無償代理,為愛發電,對庭的律師們最終還是沒能唐寧沒電的那一天。在法官的主持下,原被告四方就民事賠償部分達成了庭外和解,翟老師取得了全部十一名受害人家屬的諒解書,刑事部分開庭,被判了無期,監外執行。

這兩個案子的判決是權衡各方利益之後的結果,唐寧也真的如陳銳所料的那樣,入選了那一年法律年鑒的年度人物,但在網上還是難免要被各種 ID 罵來罵去,比如:為了錢,替涉黑富二代做罪輕辯護,為了錢,讓戀童癖罪犯逃脫死刑。

好在余白和唐寧兩人都已經是老江湖,被罵來罵去這種事,早就習慣了,寵辱不驚。

那一年的日子過得緊湊而忙碌,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那一種,但唐寧總有辦法擠出時間來給唐納德。

余白十分感動,覺得在喪偶教育成為大趨勢的今天,做爸爸做成這樣太可以了。

但唐寧卻覺得理所當然,說:「阿德也是我客戶,他的時間,我當然全心全意為他服務。」

余白起初沒聽懂他是什麼意思,直到後來看到他的 calendar,才知道這人竟然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分配了一個項目編號,早教,游泳,戶外活動,全部加進日曆里,就跟工作日程一樣認真對待,分毫不打折扣。

她有點想向他學習,但終於還是沒好意思這麼做,覺得給所里其他人看見實在是太不嚴肅了,而且這相應產生的計費時間又怎麼算呢?難道等阿德大起來問他收?

那一年過去,唐納德滿周歲,立木所又有人發喜帖。

在那之前,余白一直以為下一個結婚的會是王清歌。畢竟李醫生的年紀已經不小,兩人之間的關係看起來又是突飛猛進。王清歌甚至還加入了一個名叫「醫生寡婦」的豆瓣小組,無視自己也忙得要死的事實,時常進組吐槽,比如李鐸早上六點半出門上班,半夜到家癱在床上不動,以及隔三差五的間歇性失聯。

雖然王律師未嫁先寡,但這一次發紅色炸彈卻是胡雨桐,而帖子上新娘的名字赫然就是朱迦言。

婚禮辦在十月份,立木所全員出席。A 市最豪華的酒店,最貴的餐標,盛大的草坪儀式,十一人的弦樂隊,卻不知為什麼給人一種在參加法律專題研討會的錯覺。

原因之一,是出席的來賓當中律師太多,但更關鍵的還是因為新娘子本人。

婚禮上的朱迦言從 Oscar de la Renta 婚紗換到 David Koma 禮服,但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會議主持人的派頭,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指向大屏幕,不時對說台下觀眾說:

「現在讓我們來看一個 PPT……」

「接下來,我們再看一個 PPT……」

至於 PPT 里的內容,除了回顧兩個人從認識到戀愛的整個過程,還有理博的從創建到完成 C 輪融資的每一步。兩者相輔相成,交替推進,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才是今晚的主題,稍微改一改,簡直就能拿去當理博 roadshow 的演示文稿。

到了後來,只要朱迦言往台上一站,台下的來賓都發笑,就等著市儈本儈再給大家講「理博」。反正朱豐然、唐嘉恆這樣的大股東也在下面坐著,聽聽也無妨。

現場的氣氛有些搞笑,但余白的感想卻很好,只因為她注意到站在台邊的胡雨桐,手裡拿著手機,眼睛笑成一線,一直在給舞台中央的朱迦言拍照。

她不禁覺得,雖然看起來像開會,但這是一場真正的婚禮,一對相愛的人。

可等到了敬酒的時候,這點好印象又突然反轉了。

新郎新娘到了他們坐的這一桌,都是立木所的同事,陳銳作為主任肯定要帶頭起個哄,調侃胡雨桐道:「叫你姐弟戀吧,今年才二十五吧?就被套住了吧?」

胡雨桐只是嘻嘻哈哈躺平任嘲,朱迦言卻不知是不是已經醉了,講話特別直接,說:「我就是看唐寧這樣的都已經結婚了,所以才有的危機感啊。」

眾人都笑,只有餘白不忿,什麼叫唐寧這樣的?我老公怎麼了?突然很想再跟朱迦言打一場三對三,砸她一個十比零。

世上萬事,既然有合,也就有分。

翻過年去,唐納德兩歲不到的時候,樂歐集團內部傳出林飛揚和吳東元可能婚變的消息。

儘管早就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余白聽說這件事之後還是十分意外,畢竟他們的女兒才剛一歲多一點。

而唐寧還是像從前一樣的態度,認為眼下的情況完全就在意料之中,應該是林飛揚想離,但吳東元是不會同意的,只因為時機未到。

余白不懂這是什麼邏輯,兩年多以前,現代美術館的展廳里,迷宮中的所見,尚且歷歷在目。還有幾個月後,韓崑崙毒駕,被齊天在網上爆料,她替吳東元發出的那封律師函。當時,她就覺得他們兩人可能要分,後來風平浪靜,孩子都生了,反倒是她沒想的。如果現在連林飛揚都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她實在想不通吳東元還有什麼理由覺得時機未到。

但唐寧卻只是說:「他們倆的孩子明年才滿兩周歲。」

余白一向承認自己的缺點,一旦碰到感情問題,就不再能保持法律人的思維方式,但聽到這句話,她還是自以為明白了唐寧的意思。兩周歲以下的孩子一般是會判給母親撫養的,所以,吳東元想等到孩子滿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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